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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望舒 於 2011-1-17 00:13 編輯

  鳥鳴時候,天還未亮,青草氣伴著凌晨霧氣散發,蓋過了花香。風吹得太緊,太陽不得不繞過幾座山頭擋它一擋,卻不經意照亮了依山而建,面朝海港的幾幢三層高粉藍村屋。從漆黑到海藍,天空像太空館的動畫。風一直把太陽向前吹,陽光便湧入屋中,把窗臺照得一片明淨,連灰塵都反射著陽光像雪。
  這是哪裡?對了,是我家。今天是星期天。一星期的工作把慵倦壓迫得像空氣,無處不在又無從躲避。放假遇著晴朗天,躺在床上聽著鳥鳴已經半天:太舒適。
  「嗞喀」
  是甚麼在響?大概是小動物走過的聲音。沒關係,別管它就好了。
  「嗞喀」
  又在響?我家沒有養寵物,是甚麼在房外?
  不得已只好爬起來,到房外看看。天呀!這四個男人是怎樣進來的?他們穿著一樣的整齊黑色西裝,個個有著一米八以上的身高,或站或坐都顯出了胸前兩股肌肉,一個還抽著煙,煙灰都掉了一地。
  我原想質問他們,卻忍住了;門邊的儲物櫃上放了一份文件,白紙黑字,用特大號信封裝著;這份文件應該在儲物櫃裡面。
  這算甚麼意思?擅自入屋翻出了我的文件,還大模斯樣地像等著我起床!
  「你們是誰?」我壓下了滿腔怒氣,連帶聲線也低沉了。
  他們沒有回答,坐著的卻站起來,站著的則轉過身看著我。除了抽煙的男人,其他三人都向我走過來,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腳上像拖著鐵鏈。
  媽的想怎樣?難道是要殺人滅口?為了在我家發現這份文件?
  不要!
  他們越走越近,已經到了近前。不能再等了!我跳起來,凌空轉身發勁,右腳橫掃過去,中了兩人,另一人避過了;眼前忽然全是一雙女人的眼,原本只見到瞳孔,很快就在視角的盡處看到她的眼角有皺紋;我分了心,右腳落地時失去平衡,腳踝受不住壓力彎曲變形。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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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從惡夢中驚醒,發現天還未亮,鳥還未鳴,只有蟲在屋外叫。他的右腳又在痛,加上出了一身冷汗,又濕又膩,顧不上沒有全睡醒,硬撐著洗澡,想洗掉一身嫌惡的感覺。
  四個男人?那雙女人的眼又是屬於誰?還有那份文件,放在特大號信封裡邊的文件到底甚麼回事?
  大概是心理作用。近來的壓力實在太大,應付教改已夠費神,每天有十數支閃光燈和米高峰對著他,要他解釋改革的進度和中學校長會的取態,最近還被揭發挪用公款,而其實那些錢全都給了自殺教師的遺孤,他沒有私吞分毫。
  這一切能說得清楚嗎?
  從大學時代起,Z就看透了所謂教育。確實如政府所言,教育不過是產業的一種。產業就是以前常說的工業,大概是從大陸或日本借來的新術語;新的經濟發展要用新的術語,以示革新,新術語亦使改革更具合法性:又新又高級又現代,是進步的象徵。
  雖然看不過眼,三十五歲那年,Z卻當上了名牌中學的校長,自此便身在其中,不能抽身。本來他還打算在中學裡打造自己的園地,抵抗政府對教育的操控,例如加強學生和家長的公民教育,想教會他們自主自決,先在考試所不能影響的範圍內,由他們自行決定課程;可是政府的教育規令一下,Z的發展藍圖便要告終。三三四之下,中學要有通識科,要有多元教學,這本來很好,因為香港的教育就是太死板。許是源於中國傳統教育,背誦從來是香港教育的重要一環,老師以能背《論語》而自豪,學生因能背〈六國論〉而獲賞。教育改革要令學生有全人發展,Z原本深懷希望──他最看不慣以背誦稱能的人,他從不認為傳統與規律有著主宰地位。事實卻叫人失望。Z很快意識到所謂多元教學,不過是噱頭,把形式改變了,卻是換湯不換藥,尤其主事者對教育根本一竅不通,就像大學時代由商界組成的大學資助委員會,以營商理念辦學──俗說是「九唔搭八」。
  可是有理說不清,這世道是誰的拳頭大,誰的手腕硬,就由誰來作主。這樣說來,Z是必敗的,因為他無權無勢,半年以來之所以抵得住教育局的壓逼,是全靠傳媒與學界同寅之助──接受不同傳媒的訪問,向他們爆料和分析改革利弊;與學界領袖辦公開講座,出席會議;而傳媒更加是他對抗政府的利劍,如果失掉這劍,Z必告失敗。但它們都可能要離他而去了:昨天Z收到好友的電郵,說有人想公開Z與中學教師的戀情,這中學教師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他中學四年級時的班主任。
  如果這事被公開,大眾焦點便會落在Z的私生活上,教育局一定會藉此打擊他,就像四個月前他救了險死車下的學生,以嚴重受傷的右腳和捨己為人的精神喚起公眾對教改的關注。Z不容許這情況出現,他要阻止,一定要阻止!
  Z走在香港站與中環站之間的過道上。他放著二手的豐田不用,卻乘地鐵是為了避開跟蹤者。自從他在電視上力斥教育局和行政長官之非,暗示教改只是為了大陸教育,便覺有人跟蹤他:他的辦公室遭偷竊,雖無失物,但文件被翻了一遍;他家的樓下常有陌生人徘徊;上班時,常有車在直路落後於他,拐彎時加速趕上,卻從不超前。Z認為大馬路上,即使車再多也不能左右穿插,隱身於車群中,唯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如地鐵,卻可以將他不高大的身材隱身於茫茫人海之中,甚至可以在人群中急轉身,從另一出口離開或在對面月台上車。
  六點半後乘地鐵的人漸多,Z原先的不安感漸退,站在人群中他有安穩的感覺,如果是站在高台上,面對擁戴或支持他的人群,他甚至會覺得世界都在掌握之中:憑意志,他們將無堅不摧,而這意志源於他的挺身而出。
  從中環到鰂魚涌只花十五分鐘。Z走出了地鐵站,頻頻回望,見身後確實無人,才敢轉出海邊,向著豪宅走去。
  沿海而建的豪宅立在四周矮樓之中,尤其顯眼,即使沒有看過地圖,不用問路都能找到它的位置。Z在豪宅大堂內站立片刻,左顧右盼;每次有人想從正門通過,他便閃身一旁,彷彿那人是病毒帶菌者,親近不得。他這樣來回幾次,保安員看得起疑:這人一身齊整西裝,斯文模樣,但行為閃縮,像不敢見人;實在有些古怪。
  看到保安員走過來,Z更加心驚,頭也不敢抬,想轉身便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保安員在後面叫住:「先生,請問到幾樓?」
  Z無奈轉身,歉意地笑,想答他:「沒有,我只是路過。」但確實在這裡站了十多分鐘,這謊話實在說不出口,於是猶豫地說:「我呀……是來探朋友的。對,探朋友。」
  「探朋友?」保安員看看手錶,才七點鐘,大清早探朋友,有誰理他?
  「真的!我朋友就住C座。我們半年,不!兩年沒見,最近工作上有些合作,所以想在上班前來探望一下。真的!」Z極力辯解說。
  保安員見Z緊張得雙手緊握,用力靠在大腿兩側,雖然心裡疑惑,仍說:「好吧。你先過來登記。」便帶他入大堂,翻開登記冊最新一頁。
  Z在登記冊上寫了個人資料和簽名,升降機剛巧在這時停在大堂,他便急忙衝進去,頭也不回,門就關上了。在升降機裡,Z思量著見面的情境,應該從何說起呢?抑或開門見山,明明白白地叫她交出以前的情信?「叮噹」Z還沒有打算好,升降機便停左十九樓。門打開,Z一抬頭便見到她。
  她老了,面上塗了厚厚的粉,顯得光滑有彈性,下巴與頸之間卻有清楚的深淺不同──她上的粉未免太多了;眼角又輕又淺的兩三皺紋似乎快要連綿到髮鬢,眼睛卻出奇地依然明亮,有神地看著Z。
  「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Z腼腆地回答。
  「我剛好要出去,邊走邊說,好嗎?」
  「不!不好意思。只說幾句,很快的,說完才走吧。」Z雙手在虛空裡揮動,似要阻止她向前行。
  「好。」她轉身就回到家門前,領著Z進去。
  她隨便坐在沙發上,姿勢不可謂美,但無端地攝住了Z的雙眼,不能自已地望著她。這就是年過五十,仍然能令Z傾情的魅力?這刻的Z不能任由她的擺佈,他讓自己想起了教改,數十閃光燈在他眼前閃個不停,米高峰被推到面前:「你們的開會結果如何?」「在會上他們有質疑你的誠信嗎?」「你如何解釋挪用公款案?」「有沒有想過避嫌而不出席會議?」「聞說你的兒子在學校受排斥,這與你挪用公款有關嗎?」「你如何向兒子解釋挪用公款一事?」……
  「你,有甚麼話要說?」她等得不耐煩了,催促著Z。
  「我……嗯……」雙手磨擦著,不知如何開口。罷了,豁出去吧:「我想拿回以前的信。」
  「哦?每次讀完你的信,我都把它們收好,一直好好地保管住。我不明白你的用意。」她揮揮手,帶著聽到古怪故事的神情,定眼望著Z。
  「總之,請把以前的信還給我。」
  「哈哈。寄出的信就不要收回,更何況,你連個原因都說不出,誰知你會怎處理這些信。」她的表情應該是挑逗的,但在Z眼內卻充滿挑釁的意味,不覺便火大了:「我要你還給我就還給我!問再多也是白問!快!把信取出來!」
  她受了刺激,反而更強硬:「不!你的信給了我,就是我的,只有我有權決定把信交給誰。如果你真想取回,拜託先收起你的傲慢,我聽不慣這命令式的語氣!」
  「你真的不給?」
  「不要的話,你可以走,這大門隨時為你而開,讓你離去。」
  「好!」Z怒視著她,甩一甩頭便回身離去。「但是……」他的手按在門柄上,想開門,但被心裡叫停。如果就這樣離開,他今日冒險過來便顯得無意思,更可能已被跟蹤。應當如何是好?
  Z扭身看著沙發上的她。她完全沒有在意Z是否離去,呆望著面前的小几。
  「她也受了一些苦,我何必逼她。但那些信不能不取回。」

  Z從樓上下來,心情沉重。她雖然發誓絕不公開,但信仍是拿不到,誰知道哪一天她會違背誓言,把信交給報館;但他已經沒有辦法,連跪在地上嚎哭著哀求也不奏效,她軟硬不受,除了滅口,大概已經無計可施。
  對了!就是滅口!Z站在豪宅的大堂入口處,回望升降機:回去,滅口!
  於是,Z又回到她的家門:先按門鈴,門一開便要低頭認錯,求她原諒;她一定會原諒的,然後Z便可以藉口進去休息一回,接著把她殺死。真能這樣順利?Z不禁猶豫。如果殺人不成,她必定會違背誓言;而且,先別說她會否公開情信,單是殺人或意圖謀殺,已經夠他受了。

  Z終於沒有取回信,又沒有滅口。他坐在中環往尖沙咀的渡輪上,微風輕拂著臉。一切都不受他的操控,不管是渡輪的航行,抑或微風的吹向。不能告人的秘密會一直壓在心頭,但只要無人知曉就行了。從來都是這樣的,只要無人知曉,犯錯與羞愧都是私密的。

  蘋果日報頭條:「教育英雄痴戀班主任,師生忘年戀遭學界指責」
  東方日報港聞版:「Z情迷年逾半百女教師,家長感覺噁心」
  太陽報娛樂版:「華哥拒子入X中學:個校長好變態!」
  明報頭條:「Z跳樓自殺,學界無回應:教改重開綠燈」
借用新聞事件寫小說,的確是一種嘗試。
《小說風》電子版,也在本網站製作之列,我們需要大家支持投稿。稿件必需未在任何媒體網站發表過的。來稿請投:hklitadmin@gmail.com  先謝。
於facebook見《小說風》徵稿啟事,囑人投稿至novelwind@gmail.com,未知與hklitadmin@gmail.com 是否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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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詩++>及<小說風>兩份電子雜誌均由大笪地出版,但徵稿上是分開的,以免造成收稿上次混亂。
本文章最後由 士郎 於 2011-8-18 01:05 編輯

直覺這篇是玩味性高的小說.

小的在這裡看了很多意識流形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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