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爺為何「無話兒」

葉輝

過去一周，曾俊華演出了一齣由硬而軟的「財爺無話兒」三部曲－－從屢次強調財政預算案沒有「微調」的空間、口口聲聲說「微調」有困難，到會晤建制派議員改口說「一切有商量」，再到周三宣布凡年滿十八歲而有身份證的市民皆獲「派錢」六千元；我們的財爺也許並不是「無話兒」，只是「話兒」太多了而立場外厲而內荏，初則「企硬」，繼而軟似隨風擺柳，如此這般的連番「話兒」，說來就恰若「無話兒」了。
　
曾俊華在過去一周，同時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演出了一齣一人分飾兩角的「黑天鵝」與「白天鵝」，面對可以讓他「數夠票」的建制派議員時，演出一個願意聽取意見的「白面」角色，卻背向來自四方八面的訴求，也背向聲稱只欠八票的泛民，演出一個對抗議之聲充耳不聞的「黑面」角色，最終更板起「黑面」，忽然口吃數秒，指傳媒問責之質詢「奇怪」－－如此這般的戲劇張力，倒真是教冷眼旁觀的市民為之「無話兒」了。
　
　
滄海之水如何救熄燃眉之火
　
平心而論，曾俊華這份預算案並不「守財」，政府總開支高達三千七百一十一億，較上年度修訂開支大幅增加百分之二十二，這尚算可觀的手筆之所以招來滿城怨罵，恐怕是由於著眼於經濟遠景而忽視了民間的近困，而且「話兒」不免說得太硬太板太死，在態度上也不免予人剛愎自用之感，加之向強積金戶口注資六千元考慮不夠周詳，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始引致風乘火勢而火趁風威，「憲政危機」之說由是吠影呔聲，彷彿一發不可收拾。
　
一次過的「派錢」、「派糖」若然持而續之，也許只會造成長期的「財散人安樂」，顯然並非長遠的「理財之道」，然則奢言「大社會」而漠視糧價飛漲的前因後果，對積壓既久的民怨視若無睹，那麼，如何能說服市民（及政黨），滄海之水可以救熄燃眉之火？一次過的「派錢」、「派糖」也許早就錯立了短暫掌聲的先例，一而再，再而三，便漸漸形成了現階段的「慣性期待」，然則「一刀切」而一意孤行的「無商量餘地」，倒不免矯枉過正，「話兒」再硬，也終於敵不過建制派「票數」之硬。
　
我們的財爺之所以因一再改口而變得「有話兒」如「無話兒」，大概也可以從財政預算案徵詢意見的電視廣告說起，廣告畫面所見，所有表述意見的男女老幼都有「做騷」之嫌，他們都在嘴巴上貼了財爺的招牌鬍鬚，而財爺則略帶一副沾沾之喜的模樣，笑說「留意見唔一定要留鬚嘅」；且不說當中有多少「個人崇拜」的意味，這宣傳手法巧則巧矣，可不免有點「兒戲」，而想深一層，何嘗不會誤導市民，讓男女老幼都對財政預算案存有錯誤期待？

公共政策不是娛樂事業，大抵應該做得恰如其分，箇中「話兒」也合該寧拙毋巧，哥連卓夫（Colin Firth）飾演的喬治六世由口吃而「無話兒」到發表振聾發嘳的演說，無論有多激勵人心，畢竟只是銀幕上的娛樂效果。我們幸或不幸，活在一個「娛樂至死」的世代，殊不知娛樂對執政者來說，乃鋒利無比的兩刃武器，一刃可取悅於社會而不再執著於是非，另一刃則可閹割理性而自我禁錮於只有集體負責而無獨立思考的「團隊迷思」。
　
公共政策不是娛樂事業，一人分飾白天鵝與黑天鵝在銀幕上也許包含了值得深思的人性寓意，《黑天鵝》（The Black Swan）為女星妮坦莉寶雯（Natalie Portman）贏得奧斯卡影后的榮譽，大概可以成為市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但那畢竟是娛樂事業，問責官員不是不可以為政策宣傳粉墨登場，但必須明白自己不是專業演員，也絕對不應仿效銀幕上的演員，一人分飾一黑一白這兩個滿有難度的角色－－不管在現實生活中，他的內心世界有多複雜。
　
　
如何開創「大社會」？
　
我們的財爺卻剛好反其道而「演」，因一再改口，「話兒」不連戲而淪為「無話兒」，因議會的支持票而將臉孔變得時白時黑－－若然台下看官將錯就錯，以戲論戲，則無疑是戲劇的反效果了。「話兒」由硬而軟，由厲而荏，臉皮由黑而白，由白而黑，張建宗如是，曾俊華亦如是，又如何令人相信，我們的高官都是「牙齒當金使」，宣布政策乃言而有信，而不是每每「開天殺價，落地還錢」？又如教人相信，政黨都是為民請命，而不是每每挾政策以令選票？
　
也許，全世界只有我們的政府那樣，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一個既尷尬又兩難的局面－－坐擁龐大財政盈餘與財政儲備，同時甘願綁手綁腳而坐困愁城，曾俊華在他的網誌《「大市場、小政府」，還有一個「大社會」》中，說得最中肯的，大概是以下兩段：
　
「市場有失效的時候，政府亦有失效的時候。在金融風暴期間，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訪問香港，有人趁機問他到底金融風暴是因為政府失效、或是市場失效而造成？這位研究經濟制度和經濟歷史的教授想了一會，然後說：『兩者都有』。」

「我們的確生活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過度的政府干預會扼殺經濟活力和社會創新的能力；但教條式的市場經濟亦不可以解決我們的社會經濟問題。我們需要找到適當的平衡，同時亦需要務實地找尋出路。」
　
然而說對了並不等於做對了，如何才可以開創一個他所說的「大社會」？在貧富極度懸殊的現階段是否具備充分的條件？無疑是值得進一步深思乃至深化的一個大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