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hello15

        我打了個呵欠。灰色的天落下灰色的雨。房間也是一片灰。如此下午最適睡覺。但我還是想把手上的夏目漱石讀下去。想喝些什麼提提神，卻連指頭都懶得動。要命。

        柔和的昏黃吃了灰矇矇。床頭燈亮起來。身後的被窩在騷動。一雙暖洋洋的小手環抱著我的脖子。我低下頭嗅著那雙手，還是那股懶洋洋的貓臊與牛奶香。她帶著午睡後的餘溫，爬進我的懷裡。如小貓一樣半張半合的眼睛閃閃亮，在我臉上輕啄一口。我放下手上的書。

        「看書要亮燈嘛。」亂髮蓬鬆的她說。短髮兩側撬起來，如一雙垂下的貓耳朵。

        「妳睡了。」我說。

        她再沒說什麼，只縮作一團住我懷內竄。

        「可以替我拿些什麼來喝嗎?」

        「嗯。」

        我又拿起夏目漱石的《我是貓》時，不禁會心微笑。雨聲滴滴答答，這陣雨已下了十天。空氣中帶著濕濕的氣味，潮濕得魚在我身邊游過。纖細的滑過我的手。冰冰的滑進我的胸膛。她柔若無骨的手。我含著她小巧的手指，嘗到了咖啡焦香。濕濕的空氣正泡著咖啡。我聽到了研磨咖啡豆的沙勒沙勒。我又放下了手上的書。

        走到廚房，咖啡粉已在壺內，滴答滴答的蒸餾著。而她正蹬高雙腿，要拿下櫃頂的威士忌。嬌小的她一彈一彈，如一頭餓了的小貓，卻還是抄不到。我走過去，從後抱起了她。她歡呼一聲，雙手緊緊抓著玻璃酒瓶。我把她和威士忌放下，她卻跳進我懷內，緊緊纏抱著我。我失聲笑了，她也滿意的用鼻頭在我耳邊擦拭 。

        我還是把她放下，坐在料理桌上，轉身走到雪櫃找用剩的忌廉。在她發打忌廉的時候，我忍不住拿出冰塊，喝了一杯威士忌。看著她一臉認真的模樣，我又笑了。這雨不停下的十天，是我這年笑得最多最開懷的日子。笨笨的她把忌廉發到臉蛋上。我輕輕拭去她臉龐上的忌廉，她便俯身一口吮著我的手指。然後拂了一指忌廉，塞進我的口裡。我嘗到了她左手指頭上硬硬的繭。結他手的繭，就像貓掌上的肉球一樣，莫名的吸引。

        拿著兩杯愛爾蘭咖啡，她早已溜進房間。把杯放下在几上，她正為她的結他調音。呷一口，忌廉覆蓋我的喉頭，麥香酒香咖啡香纏在一起滑進腹腔。她指在弦上，輕輕撥出一個音調，然後曲子流了出來。BEATLES的FREE AS A BIRD。我的心一陣酸痛。

        「雨過了今夜便要停了。」她說，手下掃著和弦。

        「是嗎?」我別過頭去。

        「在雨停下之前，我便要走了。」她低下頭，專心挑撥弦線。

        「雨剛下時妳說過。」我知道。

        「嗯，你早知道。」對，我早知道。

        雨還在下，尚未有停下的跡象。

        歌還在唱，尚未有停下的跡象。

        「你怎麼不留我?」她問。

        「說了，妳會留下來嗎?」

        「不會。」手停，曲終。

        她抬頭直望著我的雙眼，「但我還是想你對我說。」

        「那，」我緊緊握著她長了繭的左手，「妳可以留下來嗎?」

        「不可以。」她呆呆的望著我。

        「我明白了。」

        我們再沒有說話。只有結他的樂聲，與書本的翻頁聲。

        天色仍是一貫的灰，但我很清楚，太陽已經下山。

        她正伏在我的大腿上，在深沉的夢鄉中。弓起身子，如一頭無防備的貓。雨還未停。床頭燈關上，書上的文字與黑暗一體。滴滴答答的節奏如月光下的催眠曲。終於，我放下了書。選擇與她醉於灰色之中。

        沒有了撃在窗框上的滴滴答答。沒有了壓在大腿上的重壓。我驚醒過來。兩針重疊，己屆午夜。我跑到窗前。雨已細得微不可見。冷清的街道上有一個背著結他的身影。她好像知道我站在窗後。她沒有轉身。只朝身後揮揮手。

        我尚記得十天前伏在我家門外濕淋淋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