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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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夜，黑如墨。
邱雪豹抱着黃昏時段從市集買來的廉價食材，藉着微弱的燈光趕回家。
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瞳仁猛地睜大──
那是……吸血鬼？
只見一個男子正蹲在幾個社會青年面前，口中吐出的尖銳獠牙，眸中泛着妖紅，俯身在他們的頸邊。
男子湊前，獠牙刺入了其中一人的頸間，雪豹的心不禁一顫。
下一秒，小巷傳來一連串的低咒聲，令雪豹原地石化……
「呸呸呸！難吃死了！」
轉向第二個獵物，咬！
「……天啊！這個人有糖尿病！」
第三個。
「嘔……好難聞的大麻味！」
第四個。
「噁……愛滋病帶菌者……」
換第五個。
「媽啊！這次是個酒鬼！」
最後一個。
「嘔……嘔……嗚噁……」
雪豹在一旁看着那隻「倒霉鬼」，嘴角不住地抽搐。
男子反胃地跑到一邊去吐，這些血難喝到他說不出話來，幾乎連胃液也吐出來了！這些人的血液都被污染了，不是吸毒就是酒精濃度太高，要不就是味臭病菌多，讓他難以下咽。
這個二十一世紀，到處都充斥着垃圾食物，環境污染嚴重，加工食物也多，害他吸這個吐，吸那個也吐……純潔的血液越來越少了。
此時，一陣幽香傳進了他的鼻，男子的視線落在巷口的雪豹身上，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
身影一掠，他便來到了雪豹的面前。
他打量着她，白晢的臉襯上精緻的五官，用一句「眸如點漆膚凝脂」來形容也不為過。可是……
「每樣都很好，就是不夠天然……」伴隨着的是他深深的嘆息。
雪豹看着眼前男子妖魅的臉，方才的驚嚇轉化成了一團小小的火焰。說她不夠天然？她哪裡不天然了？
於是，性子一向很衝動的她手撐着腰彈起，「喂，你給我看好！沒整容，沒隆乳，我可是百分之一百的純天然美女！」
「哦？」對方只是彎了彎唇，「我可以把這話理解作你在向我推銷自己嗎？」
雪豹愣住了，向一個吸血鬼推銷自己，這話怎麼聽也有點不妙啊……
男子看着她呆呆的樣子，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念頭。眼中的妖紅腿去，呈現一片漂亮的藍色，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雪豹緊盯着他，正考慮要不要虛報一下姓名。
「別說謊，我會知道的。」
「……邱雪豹。」被讀出心思的雪豹一驚，心不甘情不願地報上名字。
「血包？」男子一愣，天生為他而設的食物啊？
「是雪、豹！」
男子終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豹你好，我叫卡森。」
雪豹特鄙夷地瞪他一眼，她又沒問他的名字。
接着，她感到脖頸間一涼，卡森的頭已埋在了她的頸間，讓她連反抗的時間也沒有，「別怕，打個印好了。」
隱約，她感到有什麼刺入了她的皮膚，帶着電流般酥酥麻麻的感覺。
很快，卡森鬆開了她，很滿意地看着他的小獵物渾身發顫的樣子。
「你、你做了什麼？」雪豹顫顫巍巍地問。
「吸血啊。」他答得一臉理所當然。
雪豹的臉一下子蒼白起來，「那我豈不是……成了你的同類？」
卡森心裡好笑，這女人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吧。不過他只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血族有什麼不好？有力量，有永恆的生命。」
「才不好！」忘了力量上的差距，雪豹氣勢凶凶地回敬他，「要是變成吸血鬼，我豈非要脫離人類社會，把現在的同類視為食物嗎？」
卡森很認真地點點頭，果然是電視劇看多了。
看見他的反應，雪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不要什麼力量什麼永恆生命！你只管告訴我變回人類的方法！」
卡森看着她，藍眸中閃過一絲欣賞，一般的女人在這情況下大槪該嚇昏過去了吧？至少不會像隻小傻豹一樣跳起來跟他吵。
「嗯，告訴你方法也不見得你能辦到，」他沉吟了一句，道：「要不這樣，你負責我的三餐，我考慮幫幫你？」
「好。」沒有遲疑，雪豹馬上回答。
她的回答，是那樣的明確，那樣的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近乎執着的堅持。
那一刻，卡森的心彷彿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



2.關於血族的謬誤

第二天，邱雪豹便後悔了！
自從昨晚她被強行帶進了卡森的公寓，她便無可推諉地成了他家的傭人，煮飯清潔一手包辦，而現在，他們正走在中午的大街上。
沒錯，是中午。
「喂，你不是吸血鬼嗎？怎麼這麼大搖大擺事無忌憚地在陽光下招搖過市？」雪豹狐疑地瞪着卡森。
卡森與形象不符地送她一個白眼，「小血包，你的電視劇看多了。」
雪豹磨了磨牙，他還真當自己是他的流動血包？她偏不信邪，狡黠一笑，「不怕陽光，也不怕教會囉？」
「你說呢？」
「不試試看怎知道？」她飛快地從口袋裡拿出了什麼指着卡森。
卡森好笑地看她用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抵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什麼？」
雪豹得意地笑了，「銀、製、十、架！」
一秒，兩秒……撲哧一聲，卡森嘖笑了出來。
「你……不怕？」雪豹的聲音有點抖了。
「抱歉，這些東西對我沒用。」他的神情很遺憾。
「……為什麼？」雪豹忿忿，這是她的殺手鐧啊！
「因為我是佛教徒。」
雪豹絕倒。
折騰了大半天，兩人終於買了食材回去，雪豹這才知道原來吸血鬼也不一定要以血為食，就例如卡森，對人類的食物也無任歡迎。
卡森坐在客廳，聽到自家廚房乒乒乓乓地奏了一曲交響樂，沒多久便看到了那隻小傻豹齜牙咧嘴地把菜端了出來，不自覺地揚了揚唇，他乖乖地坐到餐桌前等吃。
雪豹咬牙切齒地把蕃茄炒蛋和牛肉炒土豆絲端出廚房時，一眼便看到卡森坐在餐桌前，那張一向散發距離感的臉，此時竟帶着愜意的笑容，就像在自己的家中一樣。
家？雪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他是吸血鬼，這公寓於他漫長的生命而言，也不過是個過站，如今有家的感覺，是因為這裡有她在嗎？
雪豹這才忽覺，她一點也不懂眼前這個人。
該有多寂寞……才會連眼睛也透着這般濃厚的距離感？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午後的晴空，天一般的藍色。」把菜端到桌上，雪豹鬼使神差地開口。
卡森淡淡地笑了，「嗯，這雙眼專惹桃花。」說着把土豆絲放進口裡。
雪豹本想罵他一句臭美，可是溜出口的便成了一句嘆息，「可惜，你的眼睛從來不笑。」
卡森呆住了，突然，他的臉色一變，「怎麼土豆會有雞味？」
「是牛肉味吧？」
卡森不服氣地又把蕃茄炒蛋放進口，這次，他的臉徹底綠了。
「怎麼了？」雪豹記得自己的手藝沒這麼差啊？
「有……蜘蛛味。」
「蜘蛛？」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卡森忽然嘆了口氣，放下雙筷，「真不明白人類，大自然的恩賜這麼好，為何還要弄什麼基因改造？弄得土豆有雞味，蕃茄有蜘蛛味……」
雪豹也把一撮土豆絲放進口，皺了皺眉，「哪有什麼雞肉味？」
「你的舌頭和我的不同，」卡森淡淡地說，好像對人類這種行為很不屑，「小豹，你去替我買點純正的食物回來。」
雪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什麼叫純正點的食物？
「別忘了，你答應負責我的三餐，要不我就只好把你……」卡森惡意地抿抿唇，最後幾個字自動消音。
「別別別！我才不要當你的隨身血包呢！」雪豹撇撇嘴站起來。
「隨身血包？也是個不錯的提議。」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看到卡森的眼裡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
「我出去了！」見此，雪豹逃也似地跑出門去……那隻吸血鬼還真的這麼認真考慮啊……
門後，卡森湛藍的眸子隱約閃過了一絲詭異的紅光。

3.真正的殘忍

雪豹看着剛買的麵粉，打算動手做個蛋糕，看卡森還敢不敢抱怨這抱怨那，她的視線又落在另一隻手拿的小紙袋上，不禁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那是一包種子。
那傢伙不喜歡基因改造的食物嘛，那他們自己種好了！反正聽卡森說完蕃茄有蜘蛛味，她也吃不下咽。
她頓了頓，隨即失笑起來。
才不過一天，她竟是牢牢記住了他的喜惡，然後下意識地習慣並喜歡起來。
她卻獨獨忽略了，種植是多麼花時候的一件事，她在計劃的，是她和他之間多麼遠的未來。
走進公寓，雪豹聽到粗粗的喘息聲和重物落地的悶響，她心下一驚，卻不敢輕舉妄動。
陌生的男聲從客廳傳來，「卡森，你弱了，不吸食人血你將會完全喪失血族的力量。」
那聲音，冷冽徹骨。
「凱爾，你不是要吃我麼？來吧。」卡森倒在地上淡然道，語氣不像談論讓人吃自己的肉，飲自己的血。
雪豹被他的話惹怒了，小火焰一下子蹭了上來，跳了出去便大罵：「笨蛋！你死了我怎辦？」誰幫她變回人類啊！
瞬間她的下巴被人用力扣起，整個人凌空吊了起來，抬頭她只見凱爾的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原來藏了個女子。」
被捏得生痛的雪豹後悔了，她不該不經大腦地跑出來的，看着有着一張東方臉孔的凱爾，她艱難地開口，「放手……」
「放開她。」卡森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剛才淡淡的聲音此時透着肅殺。
「哦？」凱爾加重手中力度，「用她的血換你的命如何？」
「放開她，」卡森重覆了一遍，被半吊起幾近窒息的雪豹隱約看到，他的那頭黑髮無風而揚，藍眸成了一片血色，獠牙盡露，「她不是你的食物。」
「那是什麼？」凱爾挑眉。
「她將是我的後裔。」卡森淡淡補充。
凱爾果真鬆了手，卡森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接過她，她這才鬆一口氣。
凱爾這次是真的驚訝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創造血脈了，」他輕笑一下，「忘記痛了嗎？」
眸中血色散去，卡森眼中帶着雪豹看不懂的沉重，他微笑，道：「早忘了，不過，現在又記起了。」
過了很久，凱爾走了，雪豹的身體還在不住的顫抖，卡森抱着她的手緊了緊，安慰道：「好了，沒事沒事……」
聲音中的溫柔，讓他也嚇了一跳。
那雙冰冷的手帶着奇異的溫暖，讓她安心，身子漸漸靜下來，她輕問：「不是同類嗎？他為何要吃你？」
卡森不着痕跡地鬆開她，卻感到她的爪子正抓着自己，「肚子餓啊，為了吃，什麼不能做？」
「真殘忍。」
他不覺冷笑，「殘忍？又怎及你們人類。」
「喂，又關人類什麼事？」
「我們廝殺為了吃，為了生存；人類的戰爭，為了貪婪，只是嗜血。而且，在死傷無數的大戰後會大排延席大肆慶祝的，除了人類還有誰？」
雪豹被他的話噎住了，反駁不來。
他說的對，還真虧她是個人類，哪有顏面說他們殘忍？
只是，為何聽起來，這麼的悲傷……

4.往夕

三天過去，雪豹卻不覺自己身體有何變化，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是人類。
摸摸額，探探脈搏，那屬於一個活人應有的一切跡象，彷彿都在告訴她，她並沒在這公寓停留的理由。
那天凱爾的話猶在耳邊。
他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創造後裔了，忘記痛了嗎？
卡森回答說，他早忘了。卻不知那時他的眼神有多哀傷。
該是多麼沉重的痛，才會連媲美永恆的夢月也無法掩蓋？
單是想起，雪豹便覺一陣揪心。
剛拿起放在一旁的麵粉，廚房的門便突然開了，一個暗紅的身影掠了進來，是凱爾。
「卡森不在。」雪豹頭也不抬道。
「我來找你。」
「我可不記得我倆要好到有話可談。」
「你不怕我？」凱爾揚唇。
「我為何怕你？」雪豹白他一眼，「你又不會殺我。」
「這麼肯定？」
「你是要殺我，三天前早該下手，」雪豹拿剪刀剪開麵粉包裝，「你是卡森的朋友。」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
凱爾輕笑，「吃他的朋友？」見雪豹不理他，他磨了磨牙，又說：「太聰明會死得很早。」
雪豹接話，「笨會死得更快。」
這次凱爾乾脆不說了，欺身上前攔腰抱起她便從窗口飛出口！
屋內，麵粉灑了一地。
夜。
站在教堂門前，凱爾看着一旁的雪豹掏心掏肺一陣狂吐，嘴角不住抽搐，「沒事吧？」
雪豹對他的關心毫不領情，幽怨地瞪他，他試試被人扛在肩上狂飆十分鐘啊，不吐才有鬼！
不對，站在她面前的明明就是一隻鬼，吸血的那種！
「帶我來幹嘛？」被折騰了一番，雪豹自然沒好語氣的。
凱爾不理她，逕直領路走進教堂，在漆黑的長廊上，藉着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雪豹看到了讓她又想一陣狂吐的一幕。
是人類。
她們被關在鐵籠裡，手上插着輸血管，幼細的管中赫然是腥紅的液體……竟是在輸血！
「天哪……」雪豹臉色剎白，低呼。
「大驚小怪什麼，」凱爾一臉淡漠，「那還不是在你們人類身上學來的。」
雪豹沉吟一下，沒否認。
人類在熊肚挖一個洞，插入鐵管到膽，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每天活取膽汁數次，那刻骨劇痛，那淋漓鮮血，那苦苦呻吟……哪一樣都比這無恥多倍。
「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無情的。」她只想澄清一點。
「所以她們是自願獻血的。三餐溫飽還有薪酬，要走也悉隨尊便。」
雪豹不語，這世上確有這麼一種人，一些事，一但涉足，便注定泥足深陷。
走到教會的後園，凱爾讓她坐在一根立在一片小空地上的圓木前。
聲音帶着淡淡的釋然，他跟她說了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卡森的故事。
坐在圓木之下，半晌，她竟是止不住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透着無盡悲涼。
她終於明白了，那雙彷若雨後晴空，天一般藍色的漂亮雙眸不笑的原因，那眸中深埋的寂寞和距離感……
她想，要是她是他，也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吧。
與所愛之人……相守一生，地老天荒。
多麼誘人的誓言……



5.等待的那個人

卡森已經三個月不曾吸血了，雖說這樣不會死，但他仍是怕會控制不住嗜血本能而傷害雪豹。
她有二十一世紀中罕見的純潔血液，與她共處的每一刻，他都能聽到她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為怕控制不住自己，他便狼狽地逃了出來。
一個黑影掠過他身旁，他突然感到腹間一痛，摸到汨汨流出的血液才發現自己被兩個血族包圍了。
「呀，搵食艱難啊，連我這隻餓鬼也不放過麼？」卡森笑嘻嘻打量他們，兩個都是菜鳥級的，受點傷他還應付得了。
對方不理他，行動上卻是毫不含糊，小巷上三個黑影瞬間展開廝殺。
他眸色一變，馬上把兩個血族彈飛出去，但還是吐出了一口血。
卡森心裡好笑，之前是凱爾，現在又是菜鳥兩隻，果然餓鬼是比較搶手，「真是饑不擇食。」
可是，他心裡一驚，隱約間他好像聽到了雪豹的尖叫！
風風火火地衝回公寓，他卻只見廚房麵粉撒了一地，腹間的疼痛和憤怒奪去了他的理智，尖銳的獠牙露了出來。
該死的他怎麼沒料到凱爾既知他住處，雪豹便可能有危險？
暗罵一句，他憑空消失在廚房裡。
另一面，雪豹正被綁在圓木之上，咬牙切齒地怒吼。
「凱爾！你混蛋！說故事就說故事，幹嘛把我綁上來！」
她的手不斷轉動，磨出道道血痕。
看着屋頂上的凱爾，雪豹這才有點後怕。她會像剛才教堂內的女人一樣，成為盲目的獻血者嗎？
那種摒棄自尊的事……
她咬牙，如果是那傢伙的話，一定不會讓她覺得有半點委屈的。
卡森。
……你在哪？
突然，教堂內傳來幾陣哀嗚，打斷了雪豹的思緒，但很快便平靜下來。
凱爾皺眉，「他來了。」
彷彿為了印證這話，紅木門緩緩從內被推開，雪豹的呼吸頓時一窒。
「……卡森？」

6.沼澤

眼前人滿身血跡，黑碎髮被血液黏着，血色雙眸和森森獠牙，整個人彷彿來自地獄的惡鬼羅剎。
這個人，當真是卡森麼？
「卡森……」雪豹輕喚他的名字，卻只換來他的冷冷一瞥。
現在的他，只剩本能。
饑餓和疼痛可磨滅一個人的意志，卻原來，三個月已是他的極限。
被繩磨傷的血從她指尖滴落，腥甜的氣味刺激了卡森的本能，卡森欺身上前被要咬她的脖子，千鈞一髮之際卻被凱爾擋開了，但凱爾卻被狠狠彈開，倒地不起。
「你竟會保護人類？」冷冽如來自地獄的聲音，卡森鄙夷地看着凱爾。
「你教的。」凱爾竟是淺笑，是成是敗看這一舉了。
他生於人類家庭，卻得以血為食，被親人稱為惡魔，帶上火刑台。當他也判了自己死刑時，他卻沒死成。
卡森出現，救了他。
他說，你不是惡魔，是天生的血族，為種族的榮耀活下去吧。
他不是惡魔，所以他活了下來。
那時雪豹說，他是卡森的朋友。
朋友麼？遠遠不止這些吧。
他早把他當作親人了。
在這幾近無邊的生命中，互相依存的兩人。
凱爾想，如今這命，是該還他的。
「我教的？」卡森的血眸有了一瞬的鬆動，但他終是置之一笑，一口咬上雪豹的脖子，引得她悶哼一聲。
微溫的腥甜流入口中，卡森的身子微僵。
她沒避開，也沒掙扎。
他要的，就給他吧。
看到他滿身的血跡，雪豹忽然有個錯覺，彷彿只要她推開了他，他便會死。
一想及此，她便無法狠下心推開他。
世上確有這麼一種人，一些事，一但涉足，便注定泥足深陷。
而感情這種東西，就和沼澤一樣凶險。
這輩子，她怕是要深陷其中了。
所以，他要的，她便給他。
無怨，無悔。
但，有個結，她必需替他解開。
「凱爾跟我說過一個故事，」淡淡地，她開口，「故事中一個嚮往轟烈愛情的貴族女人愛上一個血族，她從自己的婚禮上逃了出來，請愛人把自己轉變，而那名血族也答應了。」
「後來，那女人忍受不了以血為食，忍受不了不斷流浪的生活，她天真地以為可以回到自己的家族，回到父母兄弟身邊，最後，卻被未婚夫和父親送上火刑台，活活燒死。」
雪豹不敢想像，當卡森趕到時只見到一堆灰燼，該是何種感受。
這，就是他不再創造血脈的原因吧。
卡森鬆了口，眸色時紅時藍轉變不定，神情痛苦萬分，他忽然用利爪切斷綁住雪豹的繩，然後……手直插進自己胸口！
「卡森！」雪豹嚇了跳，忙上前察看。
「你不是一直堅持變回人類嗎？現在你有機會了。」他說，聲音帶笑。
「什麼？」雪豹有點反應不來。
「變回人類的方法只有一個，殺了創造者，以血償血。」
她愣住，半晌才問：「為了我，值麼？」
「不值啊！可是我愛你啊，」卡森抬頭，從雪豹的墨眸中看到了自己帶笑的湛藍雙眸，「或許你不相信，但你的執着撼動了我沉寂三百年如死水般的心。」
「為何……」
「執着，不是誰也以可做到。總有些人要為自己的一時衝動的執着而後悔，而那個後悔，往往要付出極為可怕的代價。」
雪豹握上卡森的手腕，淚止不住地滑落，「卡森……」
卡森溫柔地看着她，幸好，幸好他及時醒來，不然他便親手殺了她了，而這隻小傻豹大槪還是會毫不反抗讓他吸血吧。
那天，凱爾問他是否忘了痛，他回答早忘了。
那些傷痛，他確是早忘了。沒珍重的事和人，便不會有所懼。
但現在，他有了她。所以那些早已癒合的傷口，又隱隱痛了起來，讓他恐懼。
怕，她會離他而去。
他不是人，他的彼岸，只有黑暗和孤寂而已。
所以，如果可以，他想留下她。
隨身血包……是隨身沒錯，可他是想把她隨身帶在身邊，而不是單單充當血包。
所以當凱爾出現，說要吃了他時，他是那樣的平淡，甚至有一瞬，他覺得，死了也好。
可是，看到他受傷，她的表情是那麼的慌亂。
張口，她便罵他笨蛋，質問他要是他死了她要怎辦。
對啊，他死了她怎辦呢？
於是他又決定不死了，他，決不拋下她。
「卡森！你去死！」雪豹突然很剎風景地甩開他的手大喊。
「幹嘛？」他無辜地眨眨眼。
「你根本沒把我轉變！你沒有脈動，我卻有！」她剛剛就是在探他的脈搏。
「我沒說過我有吧？」他撇嘴對她的指控表示不滿，一點也沒被抓包的窘困。
「你剛剛還咬我！害我好痛！」磨牙，她繼續指控。
「那，我再咬你一次，這次保證不痛。」男子眼中開始放光。
一拳頭狠狠招呼過去，「做夢！」
攤坐在一旁的凱爾嘴角不禁抽搐，剛剛還不是挺煽情的麼，怎麼一下子就……
不過算了。這個結局，還蠻好的吧。
晨曦的第一道金光映進了凱爾眼中，刺得他的眼生痛。
原來……天亮了啊。
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笑。



7.鬼在人的世界

跨過了葡萄棚架和蕃茄田，凱爾順手摸羊把一顆葡萄放推嘴，再動作嫻熟地從窗戶翻身進別人屋內。
而這個別人，正是卡森。
嗯……不過現在好像多了那麼一個女主人。
「凱爾……」才進去，他便聽到卡森可憐兮兮的聲音。
走到看着一盤菜心苦着臉的卡森對面，凱爾毫不容氣地把一盒醬燒鰻魚放到他對面。
「凱爾，你明知我改吃素了……」卡森幽怨地看他，自從那天他吸了雪豹的血，他便向她許諾，永不沾血。
卡森可是後悔極了，人家都說東西不可以亂吃，怎麼不早點告訴他血也不可以亂吸呀！害他現在連滴血也不能沾……
他可是血族耶，血族！
「我知道啊。」凱爾很享受地把鰻魚放進口，一臉滿足。
「小心孔雀石綠。」磨牙，卡森狠狠瞪他。
「天啊！你在吃什麼？」手執報紙，雪豹大叫着一腳踹開門。
卡森冷不丁被噎了一下，「菜心……」
雪豹一愣，手中的報紙徐徐飄落地上，上面赫然是幾個粗紅大字：

        鎘毒激升  食菜心驚

窗外陽光明媚依舊，屋內卡森的頭頂卻烏雲密佈。雪豹和凱爾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做鬼也做得這麼倒霉的，大槪也僅此一隻了吧。
他，果然是不被神所眷顧的種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