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登高

秋津

　　炎夏的記憶若趕不及與北回歸線一同消去，此謂之殘念。女孩唸著這樣的歌詞，到每年一次的登高之旅。時間從不回答，萬物究竟是按規律新陳代謝，還是一切如偶然的骰子落地。花生剛拆開之前，它裡頭到底是一顆還是起孖、生男的或生女的基因排序是如何定義、世界末日的倒數……女孩歸納出一種回應：與其想它是按規律地發生，倒不如覺得這一切通通為「命運」所安排。

　　一張海報被女孩撕下來。地下鐵月台某一道牆剩下四隻殘破的角，像大陸板塊般，樹倒猢猻散，散落凌晨的地下管道。海報沒什麼特別設計，只是勸喻人小心自己的財物。TAKE CARE FOR YOUR BELONGINGS，就這麼一句話。女孩把海報塞進皮包，拉開腳旁的行李箱，徐徐登上地面。路牌指示前往蝴蝶山的方向，女孩其實不是第一次來，但每次總是不禁抬頭看看這路牌。

　　越過路牌背後，是一條小徑。樹蔭把這條完好無缺的路剪得零碎。女孩回想自己小時候最愛跳飛機。不過，皮包以至行李箱的重量可真讓她緊緊附著地面行走。雜草和樹枝彷彿比她較放任自由。太陽無法直射地面，可是汗仍然滑過女孩的臉、肩頭和手心。女孩低頭默默往上走，石級兩旁各有螞蟻引路，伴隨女孩緩緩登山。女孩猜疑，背包是否漏出什麼甜甜的味道，被牠們追蹤到此。

　　本來女孩只會到校園旁的草地丟棄她所認為的垃圾，學校將之立為禁地以後，她只好另覓別的地方。大概是已經去過很多次的緣故，女孩對於眼前的風景，都只不過是沙漠化過後的草木，了無生息。這也是埋下垃圾的理想國。說到這裡，女孩亦停下腳步，前面盡是一大片光禿禿的木枝堆。枯木依然立在濕澀的泥巴裡，一點花草也沒有長出來。只要風一次，木頭便響著嗚嗚聲，像號角在叫。女孩把背包拋在地上，橫放那個重甸甸的行李箱。「剪刀、鐵鏟、麻繩子」女孩拉開行李的拉鏈，自言自語點算著裡頭的工具。

　　女孩站起來，繞圈走過木頭堆。背包分開不同藏格，女孩先打開最表面的一層，拿出一條毛織頸巾。三年前，女孩剛學會一針一線的編織她第一件毛衣，打算送給男友阿信，可是最後大家鬧翻分了手，女孩心痛地拉扯開這一份禮物，毛衣最終碎成一小一小塊。到現在女孩忘記了當時的痛，還把毛衣的零碎修補好，改編成一條頸巾，轉送給下一位男友，阿慶。可是最後大家鬧翻分了手，女孩卻沒有搞什麼破壞，只是一直把頸巾收藏在那個永遠不想打開的抽履裡。到現在，女孩的房間不夠用了，她終究要拿這件陪葬品出來，到這個墓園裡，拜祭那一次的愛情。

　　背包其他暗格有一些飾物，不乏金、銀、銅所製的戒指。當這些金屬掉落土地裡，卻是一聲不響的。木頭堆底下，至少還有女孩的眼淚，作為一年一度的灌溉。禱告發生在那些年的黃昏後，下山的路特別漫長，連影子都被沒落的太陽拉長了不少。女孩抹乾眼淚，心急往城裡的市墟走。在回家之前，女孩總要花錢買一個新的背包，背包最好就是多設幾個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