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擺》

秋津

`5Am`

　　床頭櫃有一把響噹噹的聲音，這很快鬧醒了一隻手往它拍過去。熄了，爸也醒了，可是我還是沉睡在那個記憶與人臉的追逐戰中。曾經有些時候，我倒是有窺看爸起床後的動作，這通常都是發生於失戀的昨夜、飲醉的昨夜、奮鬥的昨夜。儘管大廳有很多電器，但都沒有開動。凌晨五點鐘，我猜這城市就只有巴士和烏兒在動，連家裡的金魚也只不過假裝上一對清醒的眸子。我慢慢把雙眼沒入被窩，並刻意地避開大廳散出來的光。不論我怎麼做，還是避免不了那些聲音──運動鞋一下子啪落地、皮帶咔咔上扣、喃喃低音男聲……催眠的休止符在大門啪一聲關掉以後，給我一記安眠。



`2Pm`

　　年假尤其喜愛在星期三申請，我覺得上班兩天然後放一天給自己獨處，這是很好的安排。我沒有較鬧鐘的習慣，很自然地醒在9點鐘左右。看收費頻道播放著的陳年戲、或是電腦下載了的動畫片，都不值一提。窗戶還沒吹強風，媽卻老是囉嗦著叫我多穿衣服。不知怎的，我儼如一位老師，不愛學生的她開口說無關痛癢、不著邊際的話。食完她煮的烏冬，我往他們的房間打開我的衣櫃，這天到底穿什麼出去好呢？咚咚的聲音不知為何總在我的腦海喚著，那並不是媽發出來的聲音（她亦自顧自忙碌去弄今晚的便當）。我隨手拿起一件襯衫穿起，換上鞋子便往大門處。只要大門一被我關上，媽的聲音亦慚慚零散在我一步步離去的距離，我就不必擔心太多。對一對腕上的錶──兩點鐘，岩岩好。



`12Am`

　　公園剩下一堆冷清的鐵支架，以及我和幾個朋友。一輪輪由我們口中溜出的話題，鬧暖了整個場合。「我前女友現在那張相片好像比從前漂亮得多」、「今晚曼聯大戰阿仙奴啊」、「明天有什麼做」，我一邊吻著啤酒瓶的口，一邊遠眺公園以外那些不易清晰可見的地方。這晚長椅沒人坐，份外寂寞。很多時候，我都在窺看長椅擺放著的情人姿勢。沒有妳以後，夜歸的理由似乎變得牽強了，至少媽致電的時候，我只能說：「在樓下跟朋友聊天。」猶如曹操報到的手機鈴聲響了，我又重演這一場戲。朋友都奇怪怎麼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還是被家人催促回家呢？「是這樣的。」在只我一個走回家的路上，我跟那個11Pm的自己自問自答。



`11Pm`

　　公園早已經沒有人滯留了，我們捧著食過日本料理的肚子靠近那一排排長椅。我仰著頭，向別人假裝一副懂觀星探天的藝術人。視線射向第14層高的樓座，與室內那舊舊的黃燈交錯著。伸手到口袋裡面，憑感覺我摸著手機上的按鈕，不消一會兒就把它消了音。儘管12Am來電在震的時候，我可以一邊對著別人說笑，一邊麻木了大腿肌肉的被動。「幹麼坐在這裡餵蚊」我連忙吐個搞笑的話題，轉換大家的不厭其煩。當星星的光代替了我家的燈以後，我就跟朋友說，已經很睏了，我要回去。



`4Am`

　　雞蛋仔的包裝紙擱在妳的沙發一旁，我應妳在電話裡的請求送來了外賣。我看錶，來回在廁所與睡房之間的走廊踱步，可是妳還是要問我：「外面都沒有車了，幹麼不等待明早才走呢？」我撩撥妳耳邊的髮，且把燈全熄了。門一關上的聲音，比清晨叫嚷的烏兒更嘹喨。清晨的街，路並不明顯，我總是想像某處有一叢森林，在黑夜消失之前讓我遊盪。結果原來最接近我這想像的是，鑰匙扭開綠油油的鐵閘之後所看不見的家。

`11Pm`

　　那時候一走進家，所有東西都看不透。座地櫃支撐著樓底整個空間，金魚缸活像一個反光的游泳池，窗簾總是藏著一個人似的……當時小學生的我只有茶几般高。腳頭輕輕地觸碰地板，好像一隻棋子小心翼翼進軍敵方的聯防下。假如不小心碰到「地雷」，啪！風扇的腦袋被我撥到相反一邊，我幾乎止住了呼吸，豎起耳朵聽聽動靜。「又說什麼去補習，幹麼這麼晚呢」「唉，你說會不會陪女生回家去」「才六年級，怎麼會這樣」「不，我翻過他寫的週記，好像有個名叫阿美的女孩……」我用手緊緊雙耳，靜靜回房間去，生怕給房間裡面人發現，然後因此被賞兩巴掌，變成那個叫愛迪生的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