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特別紀念》

秋津

阿文終於在眾人的祝福下迎娶阿麗。

文麗聯婚四隻大字，掛在發記酒家最當眼的賓客廳，代替了費用昂貴的婚紗照。拜堂儀式用的蠟燭很快便燒光，廳堂和廚房都採用了廉價的電燈泡。賬單太多，阿麗還未一一拆開，門口一聲就嚷著開門開門。今天是阿麗的生日，她已經三十八歲了。腕上戴著母親送贈的玉鈪，經得起年月，仍然通透著底下皺皺的皮膚。阿文捧著一個箱子回來，阿麗問他：什麼來的。阿文打開箱子，拿出一個新的負離子電風筒。電動的風，吹撥阿麗的短髮，不消一會兒，頭髮全乾透，她便揹起背包，趕快落樓，走到另一座大廈，一直坐到下班為止。三個月後，阿文邀髮妻阿麗到大商場逛街，阿麗識趣地拉著阿文的大手，問：下午茶跟著去哪？阿文雙腳雖然暗暗地震，體力已經不多了，仍要拉著阿麗到展銷特賣場。與其說連鎖店的貨太貴，不如說數量太多，多得要擺在特賣場上貯放。商家大打折扣，猶如漁人織起一個細小但密集的網，撒在鮎魚群中；阿文咬著那個韓國製多士爐不放，阿麗雖不喜愛西餐，但也順順老公的意，給他工作以外獲取更多自信。

五百呎的室內，物件的進出比人的自然流失還要繁衍。家門口那位置，曾經放著一支電結他，曾經放著大魚缸，曾經放著一張三人梳化，以上物品同於垃圾站再度出現。也計某處的垃圾佬，一邊拾荒，一邊保存感恩，默默地祝福樓上這一代人。然而，它們曾幾何時是一份紀念品，至少以紀念之名降臨，在某種進步的堅持上，證明過器物的進步史。誰知道電結他早於鬆了不插電了，大魚缸是個空港，三人梳化常常留座。阿文阿麗結婚至今，最好的紀念恐怕是他們生育的孩兒，至少他不會變舊。只要他用功用心，也不至被人當作垃圾。父母感到高興，以後紀念不只得老伴的生辰或結婚日，兒子每年生日也變成慶賀送禮的佈景。年月像埋在脈搏的青筋一樣神秘，一聲不響便喚醒這一個家快要倒了。因為租下來的樓宇不夠堅固，天花批盪已幽幽剝落，輸水管也暗暗滲漏，該慶幸牆上沒有任何照片，不然最先溶化的，恐怕是那一張全家福每一個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