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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評賞] 主客兩忘的逍遙心境─評〈定風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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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晉 熟練筆手 2013-1-29 11:08:07 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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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栩晉 於 2013-1-29 11:53 編輯

主客兩忘的逍遙心境─
評〈定風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

    在高中修讀文學時,筆者對蘇軾〈定風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的感悟,也就只停留在天書的解釋:「作者在經歷多次的仕途挫折和喪妻之痛後,因看透世情,並對現實絕望,故有歸隱之志,以及甘於平凡的追求。」現在,筆者再閱此詞時,雖仍認同上述評論,但卻總覺得有所欠缺。筆者再三研閱後,終悟到上評只言及作者的心態,但對於其心境卻付之闕如。本詞既為蘇軾晚年的代表作,當能反映其心境。筆者以為本詞正表現出蘇軾當時已達「主客兩忘」的逍遙心境。

    為方便分析及閱讀,筆者先將全詞細錄在下: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首先,序言已對蘇軾的修養稍有透露。當時,蘇軾在沙湖相田途中,遇到大雨。但不幸的是,蘇軾一行人雖有準備雨具,卻因「雨具先行」而變得狼狽。但正當眾人亂作一團時,蘇軾卻能「余獨不覺」。面對忙亂,蘇軾仍能「處變不驚」,這表示了他的心已達「靜」的境界。其實,無論是北宋、南宋,還是理學、心學,都講究主體的修養,當中又以「靜」為重。以「靜」為重,除了受到道家「有生於無」,「靜極而動」的思想影響外,更重要的是儒家的「中庸」哲思。

《易經》有云:

「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易」於《易經》有「本體」之意,與「道」相通,以為天下萬物皆從,「一陰一陽」「變動不居」的「易」(「道」)而來,在「陰」「陽」二氣的「動」「靜」變化中,「氣」便化成萬物。當中「陰」即「靜」,亦即「寂然不動」,但「靜極復動」,「陽」即「動」,便是「感而遂通」。

再將之與《中庸》作比對的話,「寂然不動」便是作為「天下之大本」的「中」;「感而遂通」便是「天下之達道」的「和」,而程子又指出「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意即人應保持「喜怒哀樂」之情,處於「平穩」的狀態,不偏向任何一方,而在回應事情時,便應「發而皆中節」,不超越應有的界線,並「拳拳服膺」而不改。

其實,小程子有一故事,足可為上言作一註解。程頤晚年,自涪歸洛。途中,「水流湍急,風作浪湧,一舟人皆驚愕號哭,惟有程頤正襟危坐,凝然不動,岸上有老父問他:『達後如此?舍後如此?』為程頤的處變不驚而感到驚訝。」對此,陳來亦直言:「程頤在晚年的精神境界確實修養得很高了。」觀乎此,蘇軾能臨危不亂,實與程頤如出一轍,足見其心之平靜,並無任何任何偏差,而且其冷靜的表現,亦證其已達「有情而無累」的中庸境界。

正式進入詞的世界,不難發現全詞意境甚高,不獨輕鬆做到「情景相融」,更達到了絕妙的人生境界─「主客兩忘」。面對突如其來的風雨,蘇軾雖因其高超的修養而「不覺」狼狽,但他也相應地作出了適當的選擇─「莫聽」。「莫」有「不要」、「切勿」的意思,而且帶有主動性,可見蘇軾在告訴讀者,不用理會那些「穿林打葉」的雨聲,亦像勸慰別人不用因人世的風雨、成敗而煩惱,一切只在乎「心」之所願,以為客觀的環境必待主觀的心思而有價值,帶有濃厚的主觀主義和存在主義的色彩。

對此,王陽明有一語極能概括蘇軾之言。王陽明在教導學生時,曾語: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王陽明口中的花便是詞中風雨,而兩者的價值正在「看」與「不看」之間,看則「明白起來,花在心內」;不看則「同歸於寂,無花無心」,說明萬物由心,突出主體對客體的價值賦予。蘇軾則專取後意,選擇「不看」,淡化客觀事物的形象,並以主觀意識超越客觀制限,甚有莊子的逍遙意味。

除了選擇「莫聽」,不理會風吹雨打外,蘇軾在風雨滿途中,亦表現得自閒自適,自顧「吟嘯」並從容「徐行」。首先,一般人在下雨時,多數會狼狽而逃,急步的找「可遮頭的瓦」。但蘇軾卻一反常態,在眾皆狼狽的時候,仍能「徐步而行」,表現從容,由此已可見其修養之高。此外,筆者以為「徐行」亦能使蘇軾的心態形象地表現出來。魏晉玄學興起時,名士重視風流,講究主體的舒適和「意向」而不受客觀制限,毫無保留的表現「情」。《世說新語•任誕》曾載:

(王子猷)「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 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盡興而返,何必見戴?」

王子猷之行只為「盡興」,未為「敗興」而不快,此正說明了魏晉名士重情之所抒,而不理會客觀制限的心境。蘇軾能於荒亂之際,仍「吟嘯徐行」,除表現其修養外,亦充分反映了其重「情」的想法。此外,魏晉名士亦多有好吟之士,因為「吟嘯」正是他們表達自己和抒發情感的行為。若論「嘯」,則不得不提阮籍及孫登,聞名的「蘇門長嘯」正與二人有關。《晉書•阮籍傳》載:

「博覽群籍,尤好老莊。嗜酒、能嘯、善彈琴。」

「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岩谷。乃登之嘯也。」

魏晉名士皆好酒,作為竹林七賢的阮籍自是能飲且嗜酒。除了「嗜酒」,阮籍亦「能嘯」,而「嘯」與「酒」並列,由此可見,「嘯」的重要性。阮籍雖能「嘯」,但與孫登那有如「鸞鳳之音」的「嘯」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究孫登之「嘯」的神妙,可從《世說新語•棲逸》中見。據《世說新語•棲逸》載:

「阮步兵嘯,聞數百步。蘇門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鹹共傳說。阮籍往觀,見其人擁膝岩側;籍登嶺就之,箕踞相對。籍商略終古,上陳黃、農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問之,訖然不應。復敘有力之教、棲神導氣之術以觀之,彼猶如前,凝矚不轉。籍因對之長嘯。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復嘯。意盡,退,還半嶺許,聞上咱然有聲,如數部鼓吹,林谷傳響。顧看,乃向人嘯也。」

在此,孫登以真人的形象出現,但當阮籍「上陳黃、農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孫登卻不應。接着,阮籍「復敘有力之教、棲神導氣之術」,孫登依然默然。筆者以為此正見孫登修為之高,在於自然流行,重視精神世界而輕忽現實世界,不言不求的沉靜。但阮籍卻不斷「陳」、「考」、「敍」,顯其仍為「欲」、「求」所限,故孫登不應。此外,當阮籍「對之長嘯」,孫登不獨立有反應,更要求「可更作」,這除了表示孫登喜「嘯」外,更在於由此帶出的「回應」。

孫登本不應阮籍,但當阮籍「長嘯而退」時,孫登便報以那有如「天籟」般的「鸞鳳之音」。對此,牟宗三評之曰:「兩人於巖谷之中,以嘯聲相唱和,則聲音與天地同和矣。」余秋雨則以為「在回答他的全部歷史問題和哲學問題。」筆者以為綜合兩言,即可見孫登輕忽世事,因從道言,則一切均自然之事,不用亦不應強而問之、為之,而以「嘯」回應則因「嘯」音乃「與天地同和」,除能回應阮籍,亦能就此一抒胸臆。
縱觀上言,可見「嘯」正是一種直抒情懷,並與自然同和的意想。蘇軾面對風雨,仍表示「何妨吟嘯且徐行」,足證蘇軾已能超越風雨,不為所動的心境。接着,蘇軾進而將這種心境,更直接的表露出來。

此時此刻,蘇軾除了表現閒適外,更放棄了避雨的念頭。當時,蘇軾手執「竹杖」,身穿「芒鞋」,一副平凡扮相,但其身雖「平凡」,心卻「超脫」。「竹杖芒鞋輕勝馬」一句,以「竹杖芒鞋」與「馬」作對,筆者以為蘇軾除了藉此表示不欲避雨而聽其自然外,更流露了追求簡樸生活的念頭。在此,「竹杖芒鞋」代表簡樸,「馬」則代表繁華,「輕勝」除了說明蘇軾追求簡樸外,更表示他的選擇─「棄繁就簡」。加上,蘇軾表示無懼風雨,更願意「一簑煙雨任平生」,因為無論生活有多少風雨,他亦能保持一貫的態度,任性而行,心下超然,不為外界所動。

詞的上段表示了蘇軾當下面對風雨的心態外,亦讓讀者明白蘇軾的主觀追求和超越風雨的心境。但筆者以為這仍只偏於「有」的一端,而尚未達「主客兩忘」的極致。所謂「超越風雨」,則「風雨」尚在心中,但因蘇軾修養極高,故能選擇「莫聽」、「吟嘯」、「徐行」和「竹杖芒鞋」,故這只是「以主代客」,儘管蘇軾明確表示「一簑煙雨任平生」,亦難逃風雨之思。但下片則可見蘇軾心境的急速提昇,並使「以主代客」質變而為「主客兩忘」。

蘇軾在風雨之際,仍能臨危不亂,「吟嘯徐行」,而且風雨亦未能盡敗蘇軾之酒興。此時,蘇軾已然酒醉。面對自然風雨,蘇軾雖能超脫於外,但生命中的風雨卻非蘇軾所可阻止。命運如斯,蘇軾亦只能如魏晉名士般,以酒遣愁。竹林七賢好酒,世所聞名,而究其目的直如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提及的「敷衍了事」,不論對己還是對人,亦力圖如此。

    魏晉之世,政治黑暗,士人陷於旋渦而朝不保夕。有見及此,有的堅決不屈,如嵇康;有的隨波逐流,如山濤;有的借醉矇混,如阮籍。筆者以為蘇軾之醉正如阮籍。據《晉書•阮籍傳》:

「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鐘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

「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教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劄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

當時,司馬勢盛,阮籍未敢抗衡,亦不願攀附,故對司馬黨人大多欲拒還迎,企圖矇混過關。司馬氏作為大姓氏族,又將取魏而興,能與之聯姻自是眾人所望。但阮籍深惡司馬氏的無君非父,故刻意飲醉六十天,讓司馬氏心息,但又不能胡亂治罪。此外,司馬昭進位為公,能為之執筆,並撰寫勸進表,可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阮籍再次因醉而免,可見阮籍之醉除了是假裝糊塗外,亦是一種對現實的逃避和己意的抒發。

觀乎蘇軾,一生仕途多桀,多受小人非議,常被貶謫,妻子、親弟亦在其外放期間病逝,以致日漸灰心,鬥志日消,故蘇軾在風雨期間,仍選擇暢飲而醉,助其忘卻哀愁,藉此逃避現實和表明自己已經心灰意冷。

在蘇軾酒醉期間,一襲春風吹過,喚醒了他。「春風」之意有二,一為「微冷」,讓讀書明白蘇軾仍如履薄冰的心情。其二,「春風」亦有春意已臨,生機漸始,而且伴隨「春風」的「山頭斜照」亦使蘇軾明白「否極泰來」,在前不遠處,便是生機。由此可見,下片的首句既寫景亦寫情,巧妙地以景象變化,抒發自己的個人感情,達到「情景相融」。

但除此之外,筆者以為蘇軾先寫風雨,再寫斜照,實有「否極泰來」之意。《道德經》曾曰:「萬物負陰而抱陽」,「反者道之動」,明白指出天下萬物發展至一極端後,必然會向另一極端發展,如此變動不易,正因為這是作為萬物根據的「道」的運行法則。因此,「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禍福相依,除了為事講究「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外,實亦不用執著於此,因為這是道之所然,亦即理所當然。

綜合上言,可知蘇軾經歷多次起跌,早已看破世情,明白「否極泰來」,故對一切得失,亦已視作等閒。而詞的最後一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便正好歸結蘇軾逐漸超越「以主代客」,實已達到「主客兩忘」的逍遙心境。

「回首」與「蕭瑟處」本為實景,描述蘇軾酒醒之後,迎接下一個「夕陽」。路途中,蘇軾回望過去的風雨過處,發現風雨已然消散,四周漸已平靜。至此,蘇軾見風雨已過,故便正式啟程回家。筆者以為此句雖實亦虛,以景代情又情景相融。詞中「風雨」便如人生「風雨」。正如上言,蘇軾一生起跌重重,風雨之大自是驚人,亦是愁人。但經歷過後,蘇軾並未毅然尋死,反而能夠沉潛反思,回憶過去風雨,便如煙消雲散,再無牽掛,歸於平淡。

在此,「無」之一字,下得極好,既為作者所抒之情起了點睛之用,亦使文章從「以主代客」,進為「主客兩忘」,甚具層次感。回顧上言,筆者指出「余獨不覺」及「一簑煙雨任平生」表示「風雨在心」,仍偏於「有」之一端,只達「以主代客」的層次。但全詞至此,蘇軾指出「生」、「榮」、「死」、「哀」實互為其本,天道循環本是如此,可見他已能超越事情的兩端,不郁郁於一面之詞及一方之情,而能從更高角度─「道」反思人生,從而得出「無執」之境,因而能夠忘卻「生」、「榮」、「死」、「哀」等「風」、「雨」、「晴」。

此外,筆者以為「無晴」可與「無情」相通。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意指「情」應事而發,無事則應保持平穩,而未傾向任何一端。此時,聖人便如何晏所言般,毫無表現,便如「無情」。但據王弼所指「聖人有情」,只因「聖人體無」,明白「無」乃至境,故能常保「中庸」。

總結而言,蘇軾正因「有」而悟「無」。視有為無,便能無執於「有」;體無悟道,正可逍遙於「無」,「主客兩忘」正是蘇軾當時的逍遙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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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詞評讀過,但不敢說讀得透徹明白
只能說,獲益良多,感謝你的文章
請務必多貼文,我會全部閱讀
本文章最後由 康哲 於 2013-2-22 15:38 編輯

寫得太好了,這種文章我只有仰望的份兒。兄想必是中文系出身吧
謝各位抬愛
小弟只是閒來寫文 不敢說有多高的見解
還望拙作尚能入各位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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