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不清詩︰其實有一種稱之為混沌的緊密系統把它們維繫著》
不清的詩,我初讀印象不深刻,畢竟200行要讀不易,尤其是這種沒有確切主題、「不知到底想說什麼」,但又不是那種夏宇式的抽象和可感不可解的詩;但其一貫的文字、語言把戲還是特別搶眼。一般來說,我不認為小把戲會令一首詩增分,除非,如不清的書寫方法,把這些把戲與自己的詩觀融和。
可以說,他的語言把戲是一種佈置、一些呼應主題的點子,就像你走進奇趣館看到的各種有趣的東西,而一步步深入,才會進到雜技表演的殿堂,看見詩人如何馴服他養的猛獸。
語言
歧義,是不清的拿手好戲。諦聽、螺唄、夜郎,各自有多於一種詮釋。當然玩來是有意思,大概是與一些傳說連結之類。不清高章的地方是,這種把戲他只玩在開頭,因為同一種把戲,再多,就顯得無聊。這些把戲好像無關宏旨 (喂,這首詩的宏旨是什麼?),但意義跟看馬戲前的小雜耍一樣,先引你去讀詩,引你去想,喂,一會兒是不是有空中飛人看?
文字
拆解文字,是這類詩的必經之路,就如美女吞劍,不清的觀眾是想看的,雖然重覆又重覆,但吃飯的人是不會說,嗄,今天又是吃飯?糸•吉,扌=廣=弓=長,扌﹣其﹣斤,列/衣,莫胡,這些例子既玩文字結構和字型、又玩字源和讀音,扌=廣=弓=長也是模仿L=A=N=G=U=A=G=E的寫法。
對,事已至此,不必言明不清的致敬對象是誰了吧?大概不只是一個詩人,也不只是一本雜誌,不是一個所謂「後現代」的影子怪物,相反是非常傳統、相常CHINESE (潮流興用英文來說「中國」)的,「華語」和「文字」。又不,其實不清不是真的想追溯中華文化,而是向我們幾千年的語言習性,問一道很純真的問題︰Are we there yet?
我們到了沒有
什麼意思,就是說,我們人與人之間交流,言語,又或言不由衷,我們的嘴多有用。而我手寫我口,所以有了文字。但大家也許聽過,我們與人交流,其實你說的說話我多數聽不進記不住,只佔傳情達意的一個好小部分。我跟你說話,其實你聽不懂的;你是要看我的嘴型、我的表情、我的語氣、我的情緒,再連結上你對我本身的認識,甚至你本身的狀態,然後搞來搞去,到底我向你說一件事,例如說,我的一些心事,我工作不順啊、我愛情不爽啊,我被人集體迫害、欺凌啊什麼的;你,又接收了多少?
我們到了沒有。到了那個我能與你心靈相通的境地沒有,但我們真正渴望的,又是不是這種圓融?不知道。「因為時代過份久遠/我們已無法辯析瀑布於何時從懸•崖湧動出缺口」,我們的語言、我們的相處,好像有個開頭?例如說,我十年前認識了你。但事實是不是如此呢,生命的千回百轉,世道的交雜縱錯,我們有沒有前世?不知道;我們的相遇之書,是從一半開始打開的,辛波絲卡如是說,而我好懷疑,不清想說,我們的命運,也是從一半關上的,關鍵是,一半在哪裡,我們永不知道。
宏旨
是的,一篇詩評寫到現在才說宏旨,好像怪怪的。(喂,這首詩的宏旨是什麼?)。詩中刻意用了一些深字,訑訑、曶曶,當然這些字是可被拆解的,又有另一重意思。但同時,請想想為什麼你平日從來不用這些字,甚至不懂讀出聲音?它們有什麼特別,又或者有什麼不堪,令你捨棄或根本從來未見過未遇上過未知道過可以用這些字?倉頡,為什麼你造了那麼多字,我們竟然失諸交臂,但又忽略了天下間那麼多事情忘了為它們造字?例如說,週期表上118號元素,叫什麼名字?Uuo,Ununoctium 。但這其實不是名字,僅是一個代稱,更加沒有中文名字。如果為人類創造文字的是神,正如當年他與人對話,那麼神肯定是漏說了不少東西。語言有時是無助的,我無法向你說出這個字。你出生前,也是沒有名字的。但你的父母為你取了一個名字,好像叫「小明」,很好,你們借了天地間兩個字和讀音,叫你做「小明」。瘋一點的,去造了個新的字,例如是「曌」。也有些外國人叫自己的孩子做Google、Yahoo什麼的,有時文字就像會自行生長的藤蔓,攀著的物質叫做文明。
宏旨,我說了那麼久,那這首詩的宏旨究竟是什麼?兜來兜去,就是沒有答案?喂,你這算得上是寫評嗎?不知所謂。
後設
「整個暈眩的過程/需時/大約/11分48秒」。讀這首詩簡直是痛苦的,我讀了大約11分48.142857142857142857秒,四捨五入,是大約11分48秒。一路暈眩得想嘔的海上飄浮旅程,天啊,在玻璃瓶中我無法弄濕自己好讓自己變成一堆糊狀物而不必等待被解讀。可悲,我竟一直保留著我被閱讀、被理解、被收納、被靠岸的可能性,但又茫茫不知日月。不清有時是瓶子,有時是報時的人,在星球上點唯一的街燈,這首詩一直飄浮,不提醒我了就好,為什麼要出聲?但那時我們還是在茫茫的大海中,炯有不知多少哩路才到註釋。
宏旨
又來?你媽的。對,這首長詩的宏旨我就告訴你。
Please state where / And when this card was found, / And then put it / In the nearest post office. / You will be informed in reply where / And when / It was set adrift. / Our object is to find out the direction / Of the deep currents / Of the North Sea.
坑爹啊 (什麼是坑爹?是要坑了誰嗎?好像又不是)。原來你認為詩的主題就是這段文字?那要不不清是白痴,要不你是。誰會那麼傻逼把主題寫出來的,還要特別用上原文的英文字?而且這橫看豎看,不對,這首詩是說什麼的根本不是這些。
對,你不expect是這些。你seek for more,例如你要公開地罵這個罵那個,期望會造成一些後果好像說有人會稍感不安,但不,你expect的,最後得到的,是兩回事。但你真的是在expect一些什麼呢?瓶中都是金銀珠寶?不,你沒那麼想過。可能是一張一百年前的照片?唉那又沒什麼意思。可能是一個秘密,例如說,有人曾把自己暗戀的人的名字寫好在瓶中,拋出去?哈哈,那一點都不重要,怕且他們早就死了,是不是在一起都不重要了。
語言。我向學生說了很久很久,為什麼考試時卻總是留白的多,答了的也是亂來的?不懂。我expect的不是這些,不是無謂的雜訊。但這好像是必然的。又回到那個問題,are we there yet?
唏,這文章的標題和安排幹什麼的,亂七八糟,沒有系統。
系統
系統!!!!!!!
我們終日想要的,不就是系統嗎?是整理好的海圖。是從一個地方出發,途經三山六海、七島八岸,而終於去到目的地的一切一切,一本航海日誌!但我們根本沒有走過這條路啊!我在向你說出一句話之先,你以為我有練習過嗎?沒有,就算有都沒有用,我沒有找你練習過,我想跟你說我愛你,我可能對過一億個女人說我愛你 (而說到舌頭打結,當中有幾次說錯了做我界你,還有我大你,我拜你,我買你,我哀你什麼的,唉),但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就算有,那是第一次,我從來沒有第二次對你說過我愛你!!而且那時的我和你,跟今日已經不同了,我已經成了一個帥哥 (咳,是不是要重新定義「帥」這個字?)。看吧,再多的語言系統都是沒有用的。那沒有了一切都玩完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第一個之後的「了」字無義...無義?你確定嗎,出現了多少個了字你記得嗎?有獎問答遊戲,忘了?對不起,你拿不到獎金了了了)......不是沒有, 其實有一種稱之為混沌的緊密系統把它們維繫著。
其實有一種稱之為混沌的緊密系統把它們維繫著
那就叫做混沌。海水是有流向的,但一隻玻璃瓶確實會飄到哪裡、這首詩確實要用多少時間去讀、一段愛情確實會如何發生、我向你說的話確實會怎樣被傳譯,God knows。有沒有聽過蝴蝶效應,知不知道一個星期後的天氣是不可能被預測的。沒有的話,我也沒閒跟你說。但這不等於亂來,因為世上所有物事,都是不可能獨一而存的,每個因果、每個人生的命運都是互相扣連的,看似無可理解,對,就像「語言」到「愛情」到「人生」,God knows。but GOD knows。God,有人翻譯做「神」,或者其實正音是「渾」?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後來神創造了世界,創造了一切。但一切的根源是什麼?是神,是混。我們原來曾經如此緊密的維繫在一起,與神、與天地萬有、與你的愛和生命、與動物、植物及一切生靈。我們用同一顆心對話和呼吸。可是我們巴別了這一切。我從此要學習官方語言,那是違心的、那是面具的,那是必須要學習只為了能跟你繼續保持通話的。
Are we there yet? 我們能回去了沒有。可惜當我不斷向你吶喊這句說話後,得到的回覆只有一個︰「?」結果我們不斷嘗試,又不斷錯誤。我們的語言成為了積習,我們的夢和希望不斷崩潰像海浪的泡沫。
我終於忍無可忍,質疑起一切物事的本身,那座塔。(不清才沒那麼厲害,是筆者我這樣想的,哼)。
總結
嘻嘻,詩評是不是都應該有個總結的?我覺得像如此亂來的詩評,就是因為在適當的位置出現一個適當的總結,才顯得它瘋。
我們還能怎樣,唯有不斷地追求愛情。因為兩個個體的相愛充滿了一切的未知,這個未知的豐度,簡直直逼宇宙的浩瀚,所謂一沙一世界,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寄望被命運拋擲回去,然後將擁著彼此,永永遠遠徹底地濫情,更去到一個境地,因為無法滿足比賽的要求,強行把一行文字分拆成「正/如/這/首/詩/?」的六行。是的,就是要這麼一點點詩人天生的反叛,一點點亂來,我們才能最接近混沌,而且從此不再慌張,雖然在命運的大海中依然是沒有方向,但因為已經擁有無可再近的愛情,雖然我們無法完整地以心對話,但不要緊了,我們此刻,最接近混沌,也,最接近天空。
熒惑 21-2-2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