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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頒獎禮後飯局上提及過的遊戲評論文,轉過來跟大家分享一下
作者按:全文由於長達一萬四千字,故分三次貼出。另,本文的評論對象雖為遊戲,但學術成份較高,對沒有比較文學、現代文學評論或文化研究根底的人來說可能會過份艱深。
一、引言
自《海貓鳴泣之時》ep8推出後,由於作者龍騎士07直到故事結尾仍未為所有重要謎題給出明確的答案,更以劇情把一直追尋謎題真相的玩家貶為不理解故事的無「愛」之人,結果令大量從《寒蟬鳴泣之時》就開始認識作者、因《寒蟬》而追玩《海貓》的人極度失望和不滿,而一眾自始深信《海貓》謎題可用推理方法找出答案、長期鑽研紅藍字的玩家也大有被出賣之感。至於「劇情派」的玩家,雖然一般都會同意《海貓》的劇情頗為感動和精彩,但也難免會對遊戲的跳躍、斷續式敘事有微言。作為一款遊戲或電子小說,會讓為數不少的玩家在玩到結局後感到憤怒和被出賣,《海貓》可說是「衰收尾」,絕對難以稱為成功之作。然而,《海貓》從ep1「茶會」開始,就已出現不少後設小說的特徵,這在〈散〉篇 (ep5-8) 中更是明顯和直接,故《海貓》作為後設小說實有從後設文學角度被分析的價值。
本文旨在分析《海貓》在後設文學範疇的繼承和嘗試,為《海貓》玩家提供一個新的角度去欣賞這部具高度實驗性的作品。筆者摒棄普遍玩家和論者所持的「推理-幻想」(或「推理-反推理」) 的二元對立框架,提出「後推理小說」的概念,並藉此肯定《海貓》在以後設手法反思推理小說這方面所作的貢獻。當然,這部作品稱不上完美,特別是在後設技巧的運用上,作者根本未能有效駕馭多重的後設敘事手法,造成敘事層混亂這一大敗筆。話雖如此,筆者所要批評的,絕非作者欺騙、出賣玩家,而只是其運用寫作技巧上的缺陷。從文學的角度而言,《海貓》是一部實驗性很強的作品,而本文的寫作目的,正是要評論這實驗的貢獻和不足。
二、從碑文詩的意義說起
揭示藏金地點的碑文詩,是從ep1起就出現的重要謎題,由作者在ep5中給出清晰解答,是作中少數有如此明確答案的謎題。這種於文字中暗藏玄機的謎題,在推理作品中頗為常見,當初大概也是因為作者在ep5中就碑文詩的秘密給出解答,令更多「推理派」的玩家確信作中各種殺人謎題都有真相可解。事實上,如果我們從碑文詩在《海貓》中的定位去考慮《海貓》與推理小說的關係,就能明白《海貓》揭示了哪些推理小說的前設,和所謂「沒有愛就看不見」的含意。
碑文詩作為一種典型的謎題,一方面它可說是典型推理小說的象徵,另一方面其存在於作品之中能也賦予該作品一些推理小說的典型特質,而當中最關鍵的莫過於將真相和謎底視為唯一價值的價設。碑文詩的價值在於它隱藏了如何到達藏金地點的指示,正如推理小說的價值在於解明犯人到底用了何種手法犯下離奇而神秘的案件。兩者的存在意義都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智力競賽,看看讀者到底能否成功解開作者精心設計的謎題,但也僅限於此,在謎題的難度和答案以外,謎題的載體就再無其他價值可言。
然而,即使是「推理派」的玩家也不會認為《海貓》只是單純的推理小說。單是考慮到它如何參考了《獻給虛無的供物》一類的「反推理小說」,已足以反映《海貓》不是只有推理,而其價值亦不只在於謎題的真相。從ep5提出的「不同真相可以並存」,到ep6的劇情回溯、邏輯謬誤,再到ep7和ep8反思審視悲劇的不同角度,整部作品都並非只有「真相-假象」這種二元對立,事物與事件都有真相以外的意義。
有趣的是,明明是一部有明顯挑戰典型推理小說意圖的作品,當中的碑文詩卻是最純粹的推理謎題。當碑文詩的真相在ep5由作者給出解答後,這首詩彷彿再無任何意義,從此再無在往後的劇情中發揮作用。作為一段表面含意不明確的文字,理論上該碑文詩其實可以有掩飾真相以外的各種意義,如作為詩歌抒發作者的思想情感,記錄某些重要或瑣碎的事件,甚至是反映對純藝術或形而上的追求,這些都是筆者所理解遊戲所欲傳達的、「沒有愛就看不到」一言所可以包含的事物,因為它們正正是在典型推理小說中常被忽視或消減為動機和犯案手法的陪襯品,卻也是推理或理性以外人生所不可或缺的內涵。可是作者卻諷刺地在碑文詩一節上完全跟從他所欲挑戰的對象,選擇只把碑文詩當作一個純粹的文字謎題,亦直到最後都仍在劇情上如此引導讀者,這明顯與他在〈散〉篇的意圖自相矛盾。
有指作者在《海貓》的創作過程中經歷了心態上的轉變,令他在大途完全改變了創作動機,這說法或許可解釋為何作者對碑文詩這最初謎題的處理會與作品後期的創作方向相反。姑勿論這矛盾該如何評價,探討碑文詩在作品中的定位和其所未被賦予的其他可能意義,是理解典型推理小說的狹隘前設和「沒有愛就看不見」的意義的一個入手點。
三、《海貓》作為後設小說 (1) ──應用渥厄的分析
如上文所言,《海貓》並非單純的推理小說,而如果要歸類的話,它絕對屬於後設小說,或準確一點來說,是含有大量推理劇情的後設小說。關於後設小說,筆者參考了帕特里莎•渥厄 (Patricia Waugh) 《後設小說:自我意識小說的理論與實踐》(Metaficti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 (駱駝出版社,1995年) 一書,當中對後設小說的分析,有不少幾乎都能直接套用在《海貓》之上。(本節中的原文引錄皆出自此書,故下不再述出處。)
後設小說可說是後現代主義於文學層面的產物,「為了對其自身的結構方法提出評論,這些作品不僅要檢驗敘事小說的基本結構,而且要探索文學虛構作品之外的世界所可能具有的虛構性」(頁2-3)。要達到這種效果,渥厄指出「每一個文本都用使讀者傳統的意義期待落空的方式以及使結局或明或暗的疑問化方式,把讀者的注意力引向作品的結構過程」(頁25)。筆者則認為後設小說最少有兩種主要的創作方向,分別是建構複數的敘事層和在劇情中指出小說人物知悉自身為虛構,而具體手法則有作中作、讓人物和作者對話、寫人物不受作者操控、以劇情解釋第一和第三身的敘事角度切換和把故事結構變成劇情的一部份等。
後設小說作為後現代主義的產物,明顯地是要挑戰現代主義對理性的「迷信」和因而衍生的一系列假設 (如科學終能解釋一切、所有價值皆能量化比較、以知識論中的「本質主義」(essentialism) 和「基礎主義」(foundationalism) 為認知一切的前設等)。簡而言之,就是一種認定萬事萬物皆有能被理解的系統的信念,和以理性「去魅」(disenchant) 的傾向。
在文學上,推理和偵探小說可說是最直接而毫不修飾地採納和體現現代主義的體裁,故其成為後設小說 (和後現代主義) 所質疑和戲謔的對象似乎也無可厚非:
「可能用於當代創作的通俗小說形式裡,最為公式化的就是偵探小說了。……偵探小說為人類的理性而感到慶幸:『神秘』被邏輯弄得漏洞百出,世界變得可以理解了。……然而,在後現代主義時期,偵探小說的情節被用來表達的不是秩序,而是世界表面和深層結構的非理性。」(頁93)
這類小說的社會意義,在於宣揚理性的至高無上,一切小說中神秘和詭異的犯案手法都與鬼神無關,而只是等待被理性和科學拆穿的花招;而由於那些犯案手法時有利用傳統神秘宗教儀式或傳說來製造「心理陷阱」以蒙騙眾人,對那些手法的拆解彷彿也是同時在告訴世人,那些古時的迷信只來自往日科學的不昌明和知識水平的不足,在現代社會中唯一的價值就是用來反襯今天人類社會的科學文明。這種吹捧理性、以理性為唯一視點去詮釋世界的現代主義觀點,正是〈散〉篇 (尤其是ep5) 中透過由「偵探」古戶繪梨花以令人反感的手法帶出藉以引導玩家去質疑的對象,換言之也就是作者所指「沒有愛」的視野。
事實上,《海貓》的不少內容,都出奇地與渥厄書中所言相契合,讓人懷疑龍騎士07是否刻意在《海貓》中實踐渥厄的分析。首先,《海貓》其實早已毫不諱言地直接指出自己屬於後設小說。雖然ep1-8中都未曾提及「後設」之類的字眼,但在官方對戰遊戲《黃金夢想曲》中的招式技能表卻將「上位世界」技能標示為「meta」。「meta」的中文直譯正是「後設」。由此可見,所謂的「上位世界」,若用後設文學的詞彙描述,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後設敘事層」。(關於《海貓》敘事層的概念和分析,本文後段會再有詳述,在此先賣個關子。)
其次,《海貓》經常援引的「薛定諤的貓箱」,與「觀察者效應」在語言哲學中的應用其實息息相關,而這正是後設小說研究中的一個課題。渥厄指出:
「在某種意義上,後設所依據的,是海森堡 (Heisenbergian) 的不確定原理的闡述:「對於物質的最小的基本粒子來說,每一次觀測的過程都會引起嚴重的干擾 (Heisenberg, 1972, P.126) 。而且,要描述客觀世界是不可能的,因為觀測者總是在改變被觀測者。」
語言與現實的關係,是語言哲學的一個重要課題;語言是我們理解世界的方法,而對不相信語言能絕對客觀地表述現實的人來說,每一次我們用語言表述世界,都會影響自身與他人對現實的理解,故未被表述的、「最純粹」的世界對我們來說根本無可能觸及。換言之,世界就像量子,無法不受被認知的過程影響,故人類無法掌握其在被認知前的形態。(有興趣者深造者可看看精神分析學家拉康 (Jacques Lacan) 對「實存」(The Real) 概念的分析。另,筆者並非物理學和語言哲學方面的專家,不保證對上述理論的解讀無誤。)在《海貓》中,被塑造成「貓箱」的1986年的六軒島,其未被瓶中信、後世傳言和魔女棋盤表述的最純粹的慘劇真相,正是這派語言哲學眼中的世界:不存在絕對客觀的真相,而只能透過各種表述理解其被表述後的形態。
另外,渥厄在「遊戲,娛樂與後設」一節 (頁40-57) 裡,分析後設小說與遊戲的關係,這又被《海貓》實踐為人類與魔女的棋盤對局。「所有的後設都在用小說形式『玩』遊戲」(頁50),而「虛構和遊戲共有的最重要特色,就是一種可選擇現實的結構」(頁41)。《海貓》用推理遊戲來構成劇情,把推理的過程演繹成「上位世界」的紅藍字對決,再「敘事化」成物理上的決鬥,對玩家來說本身就具高度的娛樂性。另一方面,由於在ep3和4中已表明六軒島慘劇本身已是一個既定事實,推理和偵探遊戲就真的只是一場與慘劇的現實無關的遊戲。再者,當一場場獵奇殺戮都只是「上位世界」在棋盤上的攻防,那些殺戮對棋盤雙方來說就正正處於「可選擇現實的結構」。「在這裡,歷史的世界,可選擇的或是奇特的世界合而為一了。在後設中它們總是處於一種緊張狀態,也就是「遊戲」與「現實」之間的關係,而這正是文本的主要焦點。」(頁44) 所謂的現實與虛構,在《海貓》中 (尤其對六軒島慘劇的參與者來說) 就是因推理遊戲棋盤這後設結構而模糊不清。但有趣的是,ep8最後緣壽在「魔法」與「戲法」之間的選擇,看起來是遊戲,卻又會影響到現實中緣壽自身的結局,這又表明蘊含著看待六軒島慘劇的不同態度的魔女與人類棋盤對局 (其實到最後也完全不是「對局」了),雖然影響不到慘劇的發生本身,卻可以決定慘劇以外而又與之相關的人的下場。現實與虛構的關係,就在ep8的結局下,變得更為曖昧。
虛構與現實的關係,本來就是後設小說一個重要的探討對象。而在《海貓》中,與兩者關係最為密切的名詞,正是「魔法」。對推理派的玩家來說,魔法即虛構,即謊言,重要的是其掩飾的真相。然而,對後設小說來說,虛構「並不是一種簡單的謊言妄語」(頁112),後設小說甚至「表明虛構才是事實」(頁120)。《海貓》既然要質疑推理小說視真相為唯一價值的前設,「魔法」的內涵,就絕非純粹用以掩飾真相的謊言。魔法的意義何在,將在下一節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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