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入詩的嘗試：〈分成兩半的瘋子〉

子悊

我和衡之見各位詩友討論方言、口語入詩如此激烈，所以也想來湊個熱鬧，貼出舊作給大家批評指教。
常聽說古典、方言很難融入現代詩中，故此我寫出這首詩以作反對，希望藉此說明古典、方言皆可入詩。

〈分成兩半的瘋子〉

（一）
背着甩不掉的影
我的衣袖有一生的悠長
恍似一掬流水
在指縫間悄悄溜走
掏不起鱗鱗鑲金的波光
僅存數滴淚珠
遺落於手心中飲泣
哈里路亞
不要笑我是醉酒的小丑
只懂寫詩太過荒謬
如一大籮生金蛋的鵝鵝鵝
我不是吟風詠月的鳥
多謝各位如此失望
表演現在正式開始啦啦啦

（二）
留心聽我唱首沒有走調不過
內分泌失調的詼諧曲吧
瞧瞧鏡裡這個那個真心的傻瓜
如膠如漆得不能再膠再漆
整天與枕頭黐在一起
拜求夢中點石而成的黃金
仰望手指以鬥雞的眼
哈里路亞
獨自躲在子夜的簫聲中拂袖
我的荒涼未及黃花的瘦
揮一篇離題的人生
浪跡於潦草的字裡行間
戤典我的一字
即使不值誰的千金

（三）
詩篇開了凋了
歲月綠了紅了
隨着童年颼乾慢慢泛黃
昔日語句一葉一葉
一葉消失於刺眼的金光
文字很輕很輕
輕得猶如飯缽的蒼白
哈里路亞
不如吹吹小喇叭
看我手勢認真滑稽
中指無力勃起
無力把兒女點成黃金雕像
攞來變賣換取一疊金漆的信仰
單單為了廉價的存在

（四）
我只有空空的乞兒兜
兜着全場每陣昂貴的噓聲
睼住男女老幼將麵包點成黃金
塞入嘴裡吃吃吃
餓死事小失竊事大所以
當我視錢財如糞土
大家就視我如糞土
哈里路亞
焉能把詩意剪成飽腹的思緒
又嘆幾聲奈何
蘸一滴冷冰冰的寂寞
寫下血色的愁字
讓家中四壁迎面撲向我
徒然圍剿我

（五）
最怕是不知自己夢迴
乍起豈可走下去
含淚試着對亂世舉杯
當金箔紛飛漫天
容我許我仍是一身白紙
留下伏筆處處
任誰勾勒任誰笑
哈里路亞
看誰又來搗蛋蛋
攤開污糟邋遢的手板
我並不乾淨其實
人人都是為食的嬰孩
聘請螞蟻把麵包搬到嘴裡
把黃金搬到墓裡

（六）
糧食是金黃的亮光啊
啊光亮的黃金是食糧
誰又願意斬斷失控的手指
別大眼望小眼了或者
跳落寒酸的河裡
洗掉自欺欺人的點金術
然後誠實做一條粉腸
哈里路亞
醃起暗香的記憶
留作輕狂老去時下酒
掃一夜髒兮兮的紙醉金迷
待塵埃席捲如龍
紙上無語了
我便冉冉地擱筆拉弓

（七）
徒具夕陽下的剪影
落花爭相抹上濃妝死去
當初老人驀然飄過
送我千金一擲
無奈我說金子不及手指
手指不及我的不要
不要笑我是酒醒的詩人
哈里路亞
長着驢耳朵的觀眾呀
那隻生金蛋的鵝劏了沒有
啊啊啊什麼什麼
裡面全是發臭的鹹鴨蛋嗎
可能係上帝搞錯了吧
請請請別再叫我快尐收檔

零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為什麼討論方言的氣氛頓時冷卻起來？
這首作品是一個不錯的討論平台，當中的古典沈重與方言活潑拼出了一種奇特的詩意。不知道其他詩友又認為如何？我們借作品繼續討論吧！

我覺得整體上文字非常圓熟呢, 強啊! 其實我最欣賞這首詩的創作動機, 你不但為了試驗寫詩文字的靈活性, 也在說明寫作的堅持, 對我來說, 這正是寫詩的兩大問題, 就是如何轉化自己對文字提鍊, 以及如何以寫作跟生活抗衡。
喜歡的句子有太多了, 最欣賞那些戲擬鄉土的寫法, 但一看就知道是在挖苦城市生活, 如:
"那隻生金蛋的鵝劏了沒有
啊啊啊什麼什麼
裡面全是發臭的鹹鴨蛋嗎
可能係上帝搞錯了吧" (其七)

"多謝各位如此失望
表演現在正式開始啦啦啦"(其一)

只嫌題目比較白, 如果我沒有解錯, "兩半"就是創作與社會之間的拉鋸, 藝術vs物質的價值; "瘋子"似乎不止在自嘲寫詩在現實社會中過份理想化, 也在為文白夾雜的語言作了不必要的鋪墊。

當然, 我絕對有可能是解錯的, 屆時煩請指點一下。

有幾首詩我覺得方言得黎又勁有詩意,自問冇咁既能力整到咁好。
我呢位半桶水既新人「如膠如漆得不能再膠再漆」,所以用黎試玩試作下都係唔錯既選擇=]

Perla，子悊外遊了，我代他回應一下你吧！
你的解讀很正確，也看出了詩人的用意：自嘲寫詩在現實社會中過份理想化。當中的分裂是一個現代主義的詩人：嚴肅、高貴、理性而敏感，然而卻身處於一個後現代的社會：反智、低俗、拜金。詩人的行為彷彿是一種古典的陳腐，當中的嚴肅與執著彷彿成為別人的嘲笑對象，因此他必須分裂，分裂成一個符合大眾要求的小丑。題目的顯白是為了讓讀者更易掌握是到一人的分裂成兩種人格，明白當中的深意。

不知你又如何看當中方言的運用，那種刻意的粗俗，而不是為了呈現生活語態或是草根的味道，而是一種反諷，為的呈現小丑形象可笑的徹底性。你覺得會不會挑戰了詩意，拉低了當中詩境呢？

這首詩要運用方言, 正是因為方言具備了生活氣息, 乃民間的語言, 才能抗衡詩中提及金錢權力的現實面啊, "刻意的粗俗"應該不是作者的主要目的。
我覺得詩意與否, 關鍵仍在於情感真摯和想像力, 甚麼語言也不大有所謂, 完全控制到的就不是情感, 屆時寫甚麼語言也考慮不了那麼多呢。

理想和現實的抗爭，這詩就寫得很有張力
方言入詩是個很不錯的嘗試，讀下去也很有味道，要是草根都文趨趨就唔係香港啦，
個人覺得方言入詩的比例可以更多

回復 6# Perla

Perla
我認同方言是具備了生活氣息，然而呈現生活氣息不是方言唯一的作用。我覺得方言的活潑性是在於當中的語言是透過長年累月的演變，是一代一代人用生活鑄造出來，以至當中的獨特性、活潑性也是幼嫩的現代漢語不能取代的；特別是當中的動詞，不知你有沒有試過這個情況：想像到那動作是怎樣，卻在現代漢語中苦無詞語能精準具體地表達出來。但在方言中卻沒有了這個問題，這就是語言的提昇。

運用方言，我覺得不是為了呈現什麼草根的生活氣息，縱然它確是具有這方面的能力；我著重的反而是方言如何活化現代漢語中早已僵死的地方。

另外，我說的「刻意的粗俗」，是我猜想詩中那種刻意塑造的反差，為的就是那個小丑與詩人的強烈對比，不論語氣、語言、內容、性格也是互為嘲諷，以突顯一個人內在的矛盾。

剛剛從沙巴回來，去了旅行一星期，想不到論壇又發生了這麼多事……

Perla、古寂、塵：
謝謝你們喜歡這首詩，特別是Perla，看得很仔細，也歡迎你加入大笪地。:)
衡之也代我回應了很多，基本上就是這樣，自嘲一下，又順便諷刺了一下某些現象。
搏君一笑而已，笑過之後，或許我們會更了解「自身」，是吧？

題外話：本來我也想在各處回覆一下大家的爭論，但這樣的爭論實在太累人了……難得衡之還有心力繼續下去，而我還是那句：你怎樣看待別人，別人也同時怎樣看待你。即是說：當你認為別人是異類（毒瘤）的同時，你也是異類（毒瘤）眼中的異類（毒瘤）。所以呢，笑一笑就算罷啦，文學人本身在「正常人」眼中就已經係異類啦，仲要在異類中再細分……坦白�簡單來說，所有人都一定有偏見�偏好，盲點必然存在，討論下去根本沒有意思。不過我還是想說：任何批評最好都有根有據，不懂，最好就不要亂講，特別是對前輩作品（其實對後輩作品也應該如此）。作為後輩的，真的最好懂得基本禮貌，對前輩不要大放厥詞；作為前輩的，也不要當後輩永遠只懂反叛，有些早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大家對異類總會自動反抗，並把不合乎自己要求的理解為「不可理喻」；從「不可理喻」之中，又可以衍生更多各式各樣的批評，其實大部分都毫無意義，因為只不過在重複和延伸「不可理喻」的論調。例如，對生活派（稱呼而已，不必介意是否真的有「派」）來說，形上派就是虛幻飄渺，就是不可理喻的異類；同樣地，對形上派來說，生活派就是直白淺陋，也是不可理喻的異類。明白嗎？其實雙方一樣「矯揉造作」。

最後我想補充一句：「真實」對於藝術家而言，是非常個人的，希望大家互相尊重。你在你的城市生活中找到真實，我也在我的精神世界裡找到；當你否定別人的精神世界時，也就不要怪別人同樣否定你的城市生活。相反亦然。

回復 9# 子悊


   
熒惑 like this:lol
是的，譬如我和你寫的詩就有很根本的分別，而我們也知道因為口味不同，要令對方喜歡自己的詩是不容易的事
但那絕對絕對不成問題呀，就是風格迥異才多姿多采嘛，如果你也寫我的詩，或者我寫你的詩，結果都是一樣︰沒人看我的了 :lol 講笑講笑
關鍵是，互相尊重嘛
尊重別人的詩的同時，也尊重別人對自己的詩的不滿和批評，只有互相尊重，才能互相了解，對誰都有裨益
更何況寫作終究是寫作，又不是生死尤關，何必大動干戈？

回復 10# 熒惑


    說得對呀，唉，日嘈夜嘈，來來去去都係呢類無聊問題，明知解決唔到，仲嘈來有乜意義呢？另外，我沒有不喜歡你的風格，其實最初就是因為你的詩而令我留意這個論壇的。但是我覺得你不太穩定，對於何謂「自己的風格」有點搖擺不定，很易受人或某些事情影響，例如文學獎之類。不過整體來說，在這個論壇中，我看你的詩可說是最多的了，基本上每首都看，只是沒有留言而已，因為我覺得你還在尋找的過程之中，別人多說也無益，有些事實到最後畢竟要靠你自己。

回復 11# 子悊


   
嗯嗯，謝謝啊，你說的話我是真心認同的，自己知自己事，一路搵緊路行，想嘗試更多風格而已，就當是習作吧
反正我們都不是成名作家，對創作是沒有包袱，只有對自己的要求而已

你和衡之的詩我也有讀 (好像有沒有全看完呢，忘了...:P )，譬如這首就看了，不過不太懂說什麼就不亂說了，因為著實不是自己擅長的類型

(別以為我看不到你在玩文字遊戲:lol

糧食是金黃的亮光啊
啊光亮的黃金是食糧)

哈哈，討論區的本質就是大家日嘈夜嘈。
誰也不必要說服他人，各自表述，也是民主自由的一部分。
說到尊重，對，當別人點名挑釁，有以下的方法面對，一是反擊，二是老僧入定，任人辱罵，三　一走了之。
尊重，客氣之詞吧了。在旁觀火的人，自然愛說尊重尊重，當燒到埋身，還要說什麼尊重嗎？
人家既然不尊重你，正如武術界的踢盤，請教大家，如何應付才對？
有徒弟的，會說，對方是無名小卒，不必勞動師父，由我處理。
到底都是文人，如何處理呢？難道對對方大談尊重道理？對方會說，我就是唔尊重你，吹咩。
看來最高境界，琮是老僧入定，施主，請你自己反省一下先吧。至少反省一下，為什麼你辱罵我，我都唔理你。
其實，當大家有誠意，放開懷抱為交流而討論，沒有什麼不好。話說回來，這又要視乎對手是誰。
總之，如何面對，如何處理，大家各自選擇吧。

加油吧，我也不必多說了，人大了，愈來愈懂得沉默的好處，反正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可以了。
我不想再為「情」呀、「理」呀、文字遊戲呀、生活真實呀之類的無聊問題再糾纏下去，真係好鬼死煩。
總之，我對自己的要求是嘗試努力理解別人，至於別人怎樣我就無法控制了，反正損失的又不是我。
有人喜歡我就貼多兩首，無人鍾意就算；有些思想觀念是根深柢固的，你我一樣，大家也一樣，無乜特別。

熒惑，其實創作最重要係對得住自己，「真」對於作者的意義大於任何人。縱使千萬人認為你矯揉造作，只要你覺得自己真誠就可以了、不成問題了。只有你自己最了解你自己，作為一個人，最最最普遍平凡的人也好，如果要別人來告訴你何謂「真」、何謂「真實的自己�世界」，簡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因為「你」經已整個建基於、屬於別人，而不是你自己。所以，每當有人批評我的作品賣弄呀、取巧呀、堆砌呀之類的廢話，我都會一笑置之，然後說：

「不是我賣弄取巧堆砌，而是你不了解真實的我，謝謝。」

ｐｓ：有時候心情不好鬧情緒，就會追加多句：「講到咁易，你有本事，咪寫首出來睇下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