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

白鴿子

消逝是迅速的，
　　　　　　　　　因為它就正在你眼前掠過。
　　　　　　　　　　　　　　　　－－－題記


內心這一場漫長的閃電，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它總不絕於耳，
在今夜，帶來又一場雨水，
使山澗長流不息。

一隻烏龜順著這股緩流
不知不覺，來到我早晨的書桌上。
牠似醒非醒，
有幾個扇形、花紋斑駁的夢
還在背甲上棲息。
牠有如一團幻覺，
又真實得，誤以為一份早餐。

但我不能消化它，
暫時不能，這將要醒來的一份早餐。
它使我的胃喪失了所有天賦，
牠使我的視野混沌又清晰……

牠若吐出牙齒，牠就能說出話來。
牠此刻卻是安靜的，
靜得使屋簷下的瀑布
屏住呼吸。

牠還沒結束冬眠？
也許是的，冬天短暫，又漫無邊際。
牠減少呼吸次數，
越來越慢，越來越輕———

近乎虛無，
逼向心靈。

牠始終會醒過來的，
在冬天消逝之後，
在暖風吹拂之際。

我在書桌上消耗的光陰，
比不上在懸崖邊消耗的。
那些粉身碎骨的教誨，
伴隨閃電
猛擊每一根肋骨，
每一片肺葉……

呼吸緩下來了，
再緩慢一些，只剩下整個空間的氧氣。

（２０１０年１月８日晚，寒冷，夜極靜）


河流縱橫交錯，
渾沌又清澈。

河流裡有數不清的鮭魚，
向著同一個方向漫游。

牠們有時候僅剩下一身魚骨架，
在透明的河水裡，
學習隱世與淡忘。

牠們曾經遍體鱗傷，
傷口包裹著一段段
沉重的心靈發展史。

若傷口痊愈，且匯聚到大海之際，
牠們終將與你相遇在
我那被劈開，又重新合攏的窗台，
在正午最耀眼之際。

鮭魚如今把我提升到山峰上，
驅使我脫盡這一副皮囊。
你的緩慢，一直把我引領到
河谷靜謐處，在那裡
我可以選擇重新生活，
遺忘自己與過往。

遺忘速度、衰老，遺忘白晝與黑夜
的全部意義，甚至可被理解的一切……
此刻的我比鮭魚更自由，
比你更能縮能伸，更能保護自己。

我愛著與被愛的時候，
死而無憾。

我成為我自己的墓床，
在河流下閃閃發光。

墓床漸漸
長出一身斑紋，
在世人眼裡，以為是巧合的，轉瞬即逝的。

在我無夢的睡眠下，
它們已存活久遠、不朽，仿佛來到塵世的證據。

（２０１０年１月１０日，暖夜，樓下人聲雜碎）
２０１１年３月４日晚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