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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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冷帽拉得更低，加慧下了小巴。背包實在有點大，下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坐在車門前的太太，加慧立即道歉。那位太太衣飾雍容華貴，卻又要乘坐小巴，似乎是要去派對而充大頭鬼的女人。就在加慧道歉之後，大頭鬼竟然大大「摺」了一聲。加慧臉色一變，大頭鬼就更是自嗚得意。含著一口氣，還是下了車。門關上後，加慧敲敲車窗，向大頭鬼比出了一雙中指。大頭鬼想大叫大囔之際，小巴絕塵而去。
          加慧就在人來人往的皇后大道西笑得彎下腰來。在惹來旁人側目之前，加慧已隱沒在上山的小巷裡。加慧不想太張揚，畢竟，自己還有一個秘密的身份。我可是通緝犯「雞蛋人」呢，加慧在心中暗笑。多個月來在大街小巷以噴漆告誡市民自由的可貴，換來十萬懸賞，和始料未及的名氣。「雞蛋人」面書的專頁上，擁躉數目突破了懸賞數字，支持者來自各界，甚至招來海外的藝術家和人道組織的青睞。「雞蛋人」(HUMPTY DUMPTY)之名，源於加慧的署名，一只伸出舌頭的雞蛋。自從第一幅作品登上報紙之後，「雞蛋人」之名不脛而走。
          每一次看見「雞蛋人」這個傳媒的欲加之名，加慧都覺得無比的貼切。加慧想起村上春樹的「雞蛋與牆論」，自己就是那顆面對高牆的雞蛋。也好像鵝媽媽童謠中坐在高牆上的HUMPTY DUMPTY，踩在高高在上的貴族和皇帝之上，把他們耍個不亦樂乎。就如鵝媽媽所言，終有一天我會掉到地上。但還會遇見志同道合的反叛女孩愛麗絲喔。我們都是揭破國王裸體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加慧心想。
          加慧已十九歲了，再自稱為女孩好像有點兒那個，但還是想當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加慧不想活在可怕的社會裡，和其他成人一起擠地鐵，供樓，供養李家誠，成為李家奴婢，成為錢的奴隸。半年前，加慧從十九歲中逃了出來，成為了沒有年齡的人。成為了十九歲的女孩。
          從那天起，加慧就是「雞蛋人」。
          加慧在後巷的迷宮如魚得水。黑暗是「雞蛋人」的盟友。加慧是舊區的常客，當同一段路走了一百遍，黑暗將不是障礙，而是最好的掩護。「雞蛋人」終於走到今天的工作地點。一幢將拆唐樓的外牆。「雞蛋人」在此運用她的天賦，發揮她的創意。天色從明至晦，「雞蛋人」沒有停下手，直到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後巷的迷宮。
          加慧看見一名少女站在黑暗的彼岸。一位令身為女性的加慧都有點心動的女性。穿上了大衣和貼身西褲的少女弧高得叫人難以觸摸。微鬈的秀髮長度恰到好處。五官俏麗但不算突出，最特別的是氣質。自信。高傲。孤寂。得天獨厚的臉上帶著一絲倔強，來自對命運的一種輕蔑。加慧看得出神。
          喂，加慧問，妳還好嘛?少女沒有反應。加慧懷著好奇走過去，少女還是一動不動，迷茫的視線投向加慧看不見的遠方。加慧拍一拍少女。少女沒有反應。在黑暗裡，加慧的臉變得通紅。近距離一看，高挑的身材加上高跟鞋，少女變得高不可攀。加慧低頭一看，有點過大的格仔恤衫和低腰牛仔褲，便再拉低一點冷帽，有點自慚形愧。
          加慧只好再繼續工作。此時，一頭野貓走過。走過少女。走過加慧。走過腳下的工具。野貓是「雞蛋人」的線人。牠們會替「雞蛋人」通風報訊，在危險來到之前，搶先一步告訴「雞蛋人」。果然，遠方傳來警車的鳴笛。喂，加慧邊收拾工具，邊向少女說，要走了。少女沒有反應。再等一會，警察的腳步聲已清晰可聞。加慧再忍不住，一手拉著少女，往黑暗的庇護跑去。
          一直跑過了三個街口，加慧才拖著少女走上大街，載上了平安夜結伴夜遊少女的假面，收起「雞蛋人」的身份。加慧嘗試與少女溝通，始終得不到任何成果。直到走上了半山電梯，少女終於從思想的迷陣裡走回來。少女看見扶著自己的加慧，有點迷茫。但身體還是使不上半分力，仍然要倚在加慧身上。
          「喂，不要亂動。」加慧緊緊抱著虛弱的少女，「先休息一下吧。」
          「嗯。」少女以幾不可聞的耳語回應，便無力地伏在加慧肩膊。
           此時，兩名軍裝警察乘著行人電梯，在加慧的反方向走過。警察與加慧有一剎的眼神接觸，然後分開。在警察眼中，只是兩名普通少女，其中一名還喝醉了。下了天橋，巴士站附近站滿了警察，正在檢查可疑人士。到底是誰在害怕誰，加慧心裡暗笑。「雞蛋人」是不會被人捉到的。大隱隱於市，「雞蛋人」是手無寸鐵的平民。這是「雞蛋人」最大弱點，同時也是「雞蛋人」最強的武器。加慧想起一部電影，「V煞」。來吧，把塗鴉的煙火爆發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吧。
           加慧和少女沒經過任何阻撓，順利地走到過海巴士站前。
          「有八達通嗎?」加慧問，「到我家休息一下吧。睡一覺就好了。」
          「嗯。」少女從手袋中拿出錢包。
           巴士來了。
          「對了，還未請教，」加慧踏進了車廂，向少女伸出右手，「我是加慧。」
          「明敏。」少女握緊加慧的手，「我叫明敏。」
           巴士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