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讀這小說嗎？

達達貓

第一章
　　現在沒有時間想別的事，因為你在讀我的小說。真的要讀嗎？要讀一下去嗎？每個讀者都愛思考這類問題，你也不例外。起初，或許你不願讀，但想了一會，還是妥協，或許是我的誠意打動了你。現在請不要讓收音機的廣播搔擾你，因為那些雜亂的資訊和你無關。新聞提到的女屍和你的生活沒有任何關係，你也不會從這消息得到任何快樂，倒不如專心讀我這部小說，說不定你會更快樂，而且人生無常，說不定下分鐘你便喪命，所以把握時間，趕緊讀我這部小說。

　　剛剛那段感覺似曾相識，從前讀過類似的文章嗎？你開始狐疑，又問這小說帶出什麼主題。別著急，先關上房門，把自己置身於一個獨立的空間。你能獨處嗎？希望你沒有幽閉恐懼症，我不是你的親人，更不是心理醫生，不會管這個問題。可是糟透了！或許家人會敲門要你做家務，或許有朋友會打電話給你，電腦硬盤中的色情影片也悄悄誘惑你。如果有這些憂慮，跟家人和朋友說：「我要讀一部全新的小說，請你們給我一些時間，我讀完了便會出來。」然後刪掉電腦裡的色情電影。

　　不過當然可以不向親友提起讀小說的事，把這事當作一個秘密，一個屬於我你間的對話，但願他們不會打擾你，同時也大可保留那些電影，因為這小說比女星搔首弄姿更有趣，文字世界比兩人交合的畫面更有意思，更能刺激幻想，讀到這裡，你總會有點希奇，開始質疑作者究竟是怎麼樣的人？他是自戀狂？

　　我就是作者，我就是我，不是自戀狂，也沒有什麼怪癖，能安心讀下去嗎？這裡沒有洪水猛獸，所以沒有什麼可怕，不用穿盔甲和頭盔，再恐怖也只是一堆文字和想像，而你也慢慢下定決心要專心享受這小說。

　　什麼是「專心享受」？或許就是舒服與否的問題。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站起來讀還是坐在書桌前呢？其實甚麼姿勢都不重要，只要舒服便好。哪裡讀會比較好呢？不知道，床上讀最悠閒，但說不定讀了一會，便想睡。睡覺本身不是問題，但最嚴重的是人睡著便會做夢，有時把夢記住，有時卻不能，不論可否記住，它都會干擾你，會滲入小說的奇異景象，當兩者二合為一，你會有一種感覺，或者應該說有兩種感覺交匯。首先你感到凌亂不堪，分不清那些情景是夢，那些是小說，然後你又會無力，不知如何重新投入小說的異境，所以還是不要在床上讀。或許站起來吧，這樣一定不會睡，但回到第一個問題：這樣舒服嗎？

　　不舒服的話，要買張按摩椅嗎？古人寒窗苦讀從不投訴，能確定嗎？至少還沒收到他們從古時寄來的投拆信。少囉唆，要讀便趕緊讀，別浪費時間，聽過「一寸光陰一寸金」嗎？

　　抖擻精神坐在書桌前，又想起身後的床，彷彿聽到：「飯後睡一睡，好過做元帥，你好幾天沒有自慰，很想吧。」夠了，到別的地方讀會更專心。穿上大衣，離開家門，到了巴士站，發現沒有人，今天有巴士嗎？巴士公司倒閉？不可能，他們每年加價，賺了不少，又壟斷市場，而且剛有一輛經過，你卻懷疑今天是假期，這巴士線暫停服務。精神有問題嗎？今天是星期二，不是節日，極權政府還在，沒有特別慶祝活動，一切理應如常，但要知道，人的憂慮往往沒有理性可言，就像驚蟄打小人一樣，只是一種發洩，找個理由把胸口的怪氣吐出來。

　　你在站前左右張望，前後踱步，幻想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直至巴士來到，才發現自己過慮，放下心頭大石。上車時，司機出乎意料地親切打招呼，笑容可掬，你頓時感到愉快，彷彿世界美好，再沒倒霉事。你從口袋裡拿出零錢，沒有數清楚便投進錢箱，因為腦海再次閃出一個要緊的念頭，就是要找個好地方讀我這部小說，付車費這種事變得無關重要。

　　讀到這裡覺得這小說開始得很面善嗎？或許你曾讀幾部現代小說，開始懷疑我把某名著改頭換面，可是沒有深刻思考下去。

　　你昏昏欲睡，加上有點頭痛，昨晚睡得不夠，車內又空調失靈，所以你漸漸拒絕思考，只想小睡片刻。睡眠極為重要，有些人睡得不好會亂發脾氣，你正正是這種人。不好了！不是說過不能睡嗎？不要緊，或許小睡片刻可以令自己更清醒，更能明白小說的內容，似乎在車上睡一會是個好主意，你不斷自我安慰，難怪家人常說自己沒出息。

　　「砰砰！」

　　幹！想睡時，一輛私家車撞到你正乘坐的巴士，司機非常生氣的離開座位，走到車外大罵那私家車的年輕司機，他看來只有二十多歲，這世代拿駕駛執照太容易，我也有一張，看來政府要想想辦法，畢竟......現在不該想這些社會問題，因為遠處傳來警車警報器的巨響，要走嗎？既沒有犯事，也沒有甚麼好怕，但說不定你會被邀到警局做證。如果真是這樣，今天讀小說的計畫或要泡湯，所以你匆忙離開，向那年輕司機投以怒目，這不是因為他不小心駕駛，而是因為他差點破壞你今天的計劃。

　　在街上走著走著，感到異常炎熱。氣溫很高嗎？現在是秋天。因為穿了大衣？可能吧，但相信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你不知不覺間越走越快，想讀小說的迫切感令你走得非常快，想以最快速度穿過人群，盡快到達目的地，當你快到時，已變得氣急敗壞，幸好可以讀一本全新的小說，但正正這時才發現，原來你沒有帶我的小說。

　　「他媽的！」你心裡不是味兒……這樣說不夠傳神，那麼……你像熱鍋上的螞蟻！上文已用過這句，但很可惜，我不是好作家，詞窮病句不足為奇。別關心我的寫作能力，要回家拿書嗎？還是剛才把書留在巴士上呢？搞不清，要回去找找看？似乎已經走得很遠，汗水不斷湧出，你脫下大衣，沉浸在失望的大海。
　　
　　別怕，圖書館和書店或許會有這本小說，雖然不知有沒有出版，但你剛才不是一直在讀嗎？

　　向左走，不遠有家書店，那裡沒有座位，而且老闆十分小心眼，看到顧客光看不買，會說三道四，雖然不怕他，但總覺麻煩。所以決定轉右，到較遠的圖書館找這本小說。到了圖書館，走過書架築起的圍牆，看到很多書，想起自己曾誇下海口，說要飽讀詩書，但因為生活迫人，都沒有好好讀。今天和它們重遇，心裡有愧，似乎要拿起其中一本來讀，為贖罪和還願。真的要讀？每本都很吸引，皆是名家傳世之作，一生人總要讀它們一次，但今天為我的小說而來，所以趕緊收回伸出的手，心裡重複書名《某日往返真實虛構間》。

　　不知怎地很容易便找到這書，淺藍色封面，中間一朵花，花下有黑色標題和我的名字。跟平日一樣，你不老實，總想讀書底的簡介，彷彿看了簡介和讀完整本一樣，可是這次寫簡介的人不是我，而是出版商新請的白痴。他文字通順，修辭亮麗，但言之無物，讀來沒有得著，所以你翻到第一頁，開始認真起來。你不自覺地自言自語：「這次我要好好的讀完它。」

　　同時，你想起現代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我在學他嗎？是，我在按他的《如果是冬夜，一個旅人》寫。「抄巧」，懂嗎？總聽過「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我們這民族就是有這種傳統，古人愛抄，現代人愛冒牌，或許你覺得我這樣說厚顏無恥，但抄襲和模仿也是學習創作的必經之路。

　　你開始不滿，衝動的個性使你有點失控，但冷靜一下，我會努力找自己的路。　　

　　這小說正是創作中尋找自己個性的故事。

　　或許你會期望從這書找到新天新地、現實不存在的城市和一生人也無法觸摸的命運。期望便有可能會失望，有誰想失望呢？於是決定先默想，倒空自己的心靈，讓自己真正專注起來，進入書中世界，或者該換一個角度：讓書進入你的人生。